上卷 狼稻荷

庭院一角奉祀的稻荷神,是母亲的信仰寄托。母亲在世时,无论风雨一定早晚虔诚祭拜。就算外出晚归,也会匆促地和家人打声招呼后,赶紧参拜稻荷神,要是没有每天按时参拜,内心就无法安宁。不过家里除了母亲以外,没人在乎这种事。

打从母亲卧病在床到临终之际,约莫一个月,都是由利子奉母之命代为参拜。

母亲临终给由利子的遗言,除了期望她健康平安,最后还补上一句:

“一直到你嫁人为止,每日早晚务必要参拜稻荷神,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的愿望。”

衰弱身躯充满恐怖又深沉的祈愿,仿佛要是忘了参拜,她就会变成幽灵来责备由利子。

某天由利子走近病房时:“难道你不怕报应吗?我死后你也一定要拜,至少一天拜一次。”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声,由利子走进病房一看,原来她是在对父亲说话,只见父亲面无表情坐在母亲枕边。可是母亲死后,父亲还是没有遵从母亲叮嘱,由利子也逐渐忘了母亲的叮咛,根本忘记每天要参拜一事。

这尊稻荷神称为“狼稻荷”,是听经理川根八十次说的,不过也因此惹恼了母亲。蛭川家很忌讳听到“狼稻荷”这名词。

“说到狼稻荷,本家是在哪儿?埼玉吗?”由利子问哥哥。

“应该是吧!”哥哥敷衍地回答,他对狼稻荷根本毫无兴趣,和父亲一样,根本不信什么报应说,也不会恐惧。骨子里是个道地现实主义者的他,从小就觉得那些拥有权势威望的达官贵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有钱才是万能的,当然也不需要求什么学问,这就是他的想法。

于是他在十七岁那年辍学,前往京都、大阪跟着别人学习经营和服店。花了两年时间学得经营之道,开始在父亲店里帮忙。

父亲的店一直都是经营秩父和两毛等地织品的买卖,哥哥则以京都为主要经营据点,后来举凡采购买卖等全由哥哥一手包办,先进大量货物后再分批卖出。

哥哥还雇了一些小伙计,亲自教导、差遣,业绩可说蒸蒸日上,由他一手培养的小伙计,个个都像装了弹簧似的人偶,十分勤快。

这么一来,跟随父亲一路奋斗,在秩父和两毛等地负责采买的川根,更显得毫无用武之地,他那略显消极的经营方式对小老板而言,无疑是绊脚石。后来他慢慢成为蛭川家管家,在店内地位更显微不足道。

虽然父亲很有生意头脑,但毕竟出身乡下,无论性格和作风都趋于保守,缺乏冒险心。受到儿子大胆作风影响,让他开了眼界,摇身一变成了霸气十足的富商,儿子却对此颇有微词。

“不清楚对方底细就一股脑地买卖是不行的,锱铢必较是经营的不二法则,以后请不要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久雄有时会严厉地责备父亲。那时久雄才二十三岁,常常可见父亲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发颤向他怒吼:“你这小子,对一手创造这间店的老父吼什么!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支使老子听命于你!”

愤怒在自尊心受创的父亲心底深沉地扩散,于是他故意和儿子唱反调,向老友进了大量秩父与两毛的织品,没想到运气不好,物价暴跌,让儿子久雄更有立场反驳他,父亲的脾气也愈来愈大。

“什么?你说我存心毁了这间店?这店可是我一手打造的心血,你这小子没资格批评!好啊!干脆烧了我那些货好了,你给我看清楚!”

父亲就像个任性小孩,只见他抱起火盆,一连三次扔向堆积如山的货箱。

久雄倒是一点也不慌乱,还对着那些赶忙扑灭四散火花的店员说:

“别慌,一箱葙慢慢收拾就好。只不过是一点零星小火,闹不了什么火灾啦!反正那种像垃圾的货物,就算烧了也不足惜。”

父亲闻言脸色骤变,竟负气离家,成天流连酒馆,常常好几天都不回家。就算没和久雄发生冲突,父亲也一天到晚在外喝闷酒,长久下来当然花了好一笔钱。

对于父亲偶尔冲动决定的大宗交易,川根也恕难抗命,只能遵从。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他能负责的,久雄也没法子责备他,不过每次川根来向他报告父亲又在酒店喝得烂醉,久雄就会毫不客气地踹他发泄,所以川根曾从楼梯摔落,还因此摔断手腕,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治愈。甚至被火钳割伤,留下一条如蚯蚓般的伤痕。

父亲离开故乡准备上京开店时,相中了在当地小织品店帮忙的川根,于是带着他一起上京。那时父亲曾说过打算将店务传给川根,但他现在终日沉迷杯中物,店里也全由久雄和那群小伙计掌管,川根毫无立足之地,更别提继承店务一事。已届不惑之龄的川根,和妻小一家五口挤在附近租来的小房子,一想到前途就忧心忡忡的他,为了不让妻子担心,回家绝口不提这事。

那是个春来樱花盛开的清朗早晨,由利子前往参拜稻荷神。

平常总是紧闭的祀堂,门扉却敞开着。

“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来过吗?家里又没有会恶作剧的小孩啊!”

由利子一边想一边关上门,突然瞥见一个白色不明物。

“咦?这是什么?”

以前她曾巡过祠堂,里面连祭祀神器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拿起那东西一看,上头有行字:

“蛭川真弓享年四十八岁”

这不是牌位吗?蛭川真弓是父亲的名字,上面写着“享年四十八岁”,正是父亲现在的岁数。她惊愕地一愣。

这究竟是谁的恶作剧?还是父亲为自己除厄所设的呢?她无意间翻面一看,整个人像浸在血池中,惊骇不已:

“大加美稻荷大明神”

大加美就是狼的意思。仔细一看,笔迹宛如一条蛇。错不了,这是狼稻荷的神符。

由利于瑟缩地将神符放回原处。父亲在外喝酒还没回来,哥哥也一早就外出谈生意,由利子只好跑去找川根,悄悄拉他到祠堂,拿那东西给他看。

川根仔细瞧着神符正反面,听了由利子的叙述后,说:

“这的确是大加美稻荷的护身符。也许小姐认为狼只是野兽,其实古书所言不虚。那是我和老爷出生的故乡贺美郡贺美村称为‘贺美’的神明。因为邻村就是那珂郡,所以也有人称为‘上’和‘中’※,因附近四方都是神山,所以像是石神等,很多东西都会加个神字。这个称为大加美稻荷的神明,是个自称为大神子孙的讨厌氏族,而且……十分恐怖。”(※日文中“贺美”与“上”字音同,“那珂”与“中”字音同。)

川根随即面色沉重,不发一语,由利子更加好奇。

“为什么?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吗?”

“不晓得该不该向小姐说,我看还是算了。之前告诉小姐‘狼稻荷’这名字,结果被重重斥了一顿,绝对不能再犯同样错误了。总之,狼稻荷是个会下诅咒的恐怖之神。”

“诅咒?”

川根并未回答。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还给由利子,一副将被邪灵诅咒的恐惧模样。

不知所措的由利子只好将东西放回原位。

“我憧了。不过刚才我来时,这扇门敞开着,虽然有三四天没来参拜,不过我记得门应该是关着的,况且昨天下午还下了场倾盆大雨,要是那时门打开,这东西应该会被雨淋湿,可是并没有,所以我想一定足谁昨晚偷偷放进来。”

川根并来回答,一副不想深究的样子。

久雄用晚餐时,一旁帮忙添饭的由利子对他说了此事。

“真是愚蠢至极,你看!”

他看了一眼由利子拿来的神符,拨弄一下火盆中的火,将那东西丢入火中。纸质很厚,得花点时间才能烧尽,房间烟雾弥漫,连眼睛都无法张开。过了一会儿才化成余烬。

“这就叫诅咒,狼稻荷被我惹哭啦!”

久雄根本不以为意,而这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翌日午后,父亲喝得烂醉回来,立刻上床睡觉,不过大家用完晚餐时他又醒了过来,嚷着要喝酒。

由利子亲自下厨备酒菜,父亲只有在女儿面前才会展现慈父的一面。

明知神符一事最好别告诉父亲,但内心实在很在意的由利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狼稻荷是指贺美村的稻荷神吗?”

因为对象是由利子,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显得很坦率,只见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狼稻荷是种邪教,我也只在家谱和古书上看过相关记载,说穿了都是人类自己捏造的东西,可能只有六七十年的历史,却被夸大成两千年之久,记得在儿玉郡和秩父郡交界的深山里有座小祠堂……”

“和我们家有关吗?”

“曾经有过吧!现在没有。庭院那座小柯堂是你母亲盖的,看了真想放把火烧掉!”

“那可不行,母亲临终前交代我每天早晚都要参拜,她似乎很怕诅咒之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诅咒啊?”

“什么诅咒啊?”真弓爽朗地咯咯大笑,“狼稻荷不是神,是疯子。不但可以像山中之狼奔驰,或许也能在东京街头搞怪吧!搞不好他会顶着一张天狗※脸,在大街上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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