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两名失足妇女的调查情况怎么样了？”
夏云扬贴完创可贴, 就给俞宝儿打了个电话。
“她们俩都是被毛文化带回家干那档子事的，为了避开叶筱蝶，上门.服务的时间都在夜里, 一个在六月九号，一个在六月十一号。”
俞宝儿刚跟黄文添分开，一脸羡慕地目送着他去高铁站跟踪沈成凤, “至于六月十三号晚上, 她们都没有去过毛文化家, 一直在致用路附近的路边揽客。我和黄哥去申请调取了交警大队的监控查证，确实能看到八点到九点之间，她们都没有离开过。”
“我们这边的调查结果也差不多，已经排除了潘伟。”夏云扬道，“叶筱蝶知道的不多, 据她所说, 潘伟去她家的时候都是二人成行, 另外一个人的指纹我们也收集了, 回头对比一下, 或许能再排除一个。”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指纹没找到了？”俞宝儿愁闷道, “既不在叶筱蝶知道的范围里，也不在犯过案的数据库里,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夏云扬说：“我们正在赶去调查沈成凤的路上，如果顺利的话，最后一个指纹也能找到归宿。”
俞宝儿殷勤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夏队？”
“毛毯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就是块普通的毛毯。”
顾骁远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说：“一起。”
俞宝儿一时紧张起来，小声道：“那、那叶筱蝶不就是……凶手？”
黄文添：要命的七楼。[蛋花眼泪.GIF][崩溃.GIF][捶腿.GIF]
夏云扬：要命的七楼。[蛋花眼泪.GIF][崩溃.GIF][捶腿.GIF]
发完消息，夏云扬一抬头，顾骁远刚好偏头，被他抓个正着。
夏云扬星眸一瞪，顾骁远的嘴角却不自觉地轻微上扬，察觉过来后立马压了下去，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了，逃也似的。
夏云扬却笑了，“我只是打个比方，不一定正确，但你要想在五年期满后申请转来刑侦，就必须得记住，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顾骁远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前方道路，“你不是说过，你的直觉告诉你，叶筱蝶比起凶手更像是帮凶？”
夏云扬没有想到他还记得，“直觉是一码事，事实是一码事，我总不能让小俞因为相信我的直觉，而放松对叶筱蝶的怀疑吧？”
夏云扬笑了，后仰靠着座椅，“小顾啊，你明明才说过怀疑叶筱蝶的。”
“您从叶筱蝶那里带回来的物品遗失清单，里面统计的现金、奢侈品等差不多有个小十万的样子，逍遥也说了，叶筱蝶晚上连班都没上，就跑去找物管闹着索要赔偿，完全不怕引起注意，这哪里像是凶手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叶筱蝶应该不是凶手，只是她想借着毛文化的死敲诈的行为让人看不过去而已。”
“那你有没有想过，叶筱蝶可能是在迷惑你的侦查方向？”
夏云扬说：“我可能会很慢……”
“比如一开始，大家都认为门窗没有被破坏，毛文化的屋子里又很乱，凶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我们调查下来，最有可能翻找钱财的潘伟的嫌疑被排除了，也就是说，我们被凶手迷惑了眼睛。”夏云扬说，“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叶筱蝶也是在迷惑我们呢？”
顾骁远不容抗拒地说：“一起。”
确实没信的顾骁远噎了噎。
夏云扬满意地点点头，“好歹我也是有一米七二的人。”
通话结束，夏云扬一闲下来就觉得困倦，轻轻揉了揉眉心，无意间发现顾骁远在分心看自己。
顾骁远反问道：“我相信就无所谓？”
顾骁远不承认，“明明是你长得太矮。”
夏云扬：“……”
“怎么了？”夏云扬歪头，细碎的头发散落在脸旁。
要命的七楼，不一样的要命对象。
夏云扬抽空打字回复：再盯几分钟，我们在爬楼了。
俞宝儿好奇道：“夏队，我听逍遥说，叶筱蝶对毛毯的反应很激烈，您是觉得叶筱蝶的嫌疑很大吗？”
·
傍晚七点半，顾骁远和夏云扬抵达玉林小区，一前一后地朝着第三单元而去。
夏云扬睁大了桃花眼，“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夏云扬笑道：“好啊，你又偷看我聊天。”
俞宝儿一愣，“迷惑？”
顾骁远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走到四楼半的脚步几乎同时停住，站在原地不动了，耳边全是夏云扬起起伏伏的呼吸声，那股白桃果糖味好像又扑在了他的脸上。
俞宝儿嘀咕道：“但我感觉叶筱蝶不像是嫌疑人。”
顾骁远当即按下警灯的闪烁键，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
夏云扬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夏云扬的手机“叮咚”一响，他低头看了眼，是黄文添发来的信息，便将内容转告给顾骁远：“沈成凤上高铁了。”
“……”顾骁远摸了下鼻子，“……好吧，你其实不是很矮。”
夏云扬妥协了，“好吧。”
这跟他们在现场调查时的结果一样, 夏云扬看向顾骁远，顾骁远没有吭声, 他也就顺势道：“那就先这样吧。”
黄文添的消息随之发来：夏队，沈成凤进家门了。
夏云扬好半天才缓过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晶莹的汗水，“不好意思啊，小顾，要不你先上去吧，在门口等我就行，我尽量快一点。”
俞宝儿立马来了精神，“我会努力的！”
夏云扬挑眉，“为什么？”
顾骁远说：“就是比我少二十公分而已。”
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顾骁远都不带喘一下的，唯独苦了原本就要全力才能勉强跟上他的夏云扬，昨晚没有休息，身体完全承受不住这么强的运动量，爬到四楼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靠着扶手剧烈喘熄着。
顾骁远放慢了脚步，就这么跟夏云扬保持着半层楼的距离，从四楼到五楼，从五楼到六楼，从六楼到七楼。
夏云扬终于爬完了最后一步台阶，气喘吁吁地说：“我……我回去就加强运动……”
话没说完，顾骁远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他猝不及防，直直地撞进了顾骁远的怀里。
夏云扬茫然地抬起头来，透着汗珠的脸蛋白里透红，“小……小顾？”
顾骁远呼吸一顿，立刻松开他后退一步，“……自己站稳。”
夏云扬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脚下发虚，控制不住地往后仰，自己却没有发现，要不是顾骁远眼疾手快，他就得摔下楼了。
夏云扬笑道：“谢谢。”
顾骁远还没开口，躲在一旁的黄文添就发现了两人，连忙蹿了出来，小声喊道：“夏队！”
夏云扬顺了口气，问他：“情况怎么样？”
黄文添道：“沈成凤回家后，是她丈夫余勇给她开的门，这会儿一家三口都在。”
“我知道了。”夏云扬擦了下汗水，“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黄文添麻利地溜了。
夏云扬站在701门口，缓了得有半分钟，脸色才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
然后屈指，敲了敲701的房门。
“谁呀？”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门边停住了，又问：“你们找谁？”
夏云扬朝着猫眼亮出警官证，“鬼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来找沈成凤问几个问题。”
门内的脚步声又由近及远，接着再次由远及近时，明显多了一道脚步声。
顾骁远连里面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叫了余勇。”
“记住了，这才是开门的规范教学。”夏云扬笑着打趣道，“哪有像你一样，不问也不看，直接开门的？”
顾骁远说：“因为她做不到单挑暴徒。”
夏云扬竟无法反驳。
房门打开，长相温柔的女人身旁果然多了一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个踏实稳靠的。
夏云扬确认道：“您就是沈成凤？”女人说：“是的。”
夏云扬又让她和男人出示了身份证，核实无误后，才道：“方便进去说话吗？”
沈成凤和余勇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怪异，但还是让开了道路，“……两位里面请。”
沈成凤的家里非常干净整洁，却不是叶筱蝶家那种家具稀少的干净，而是勤于整理打扫的那种干净。几面墙壁上都挂着眉开眼笑的全家福，还有许多给小婴儿拍的艺术照，用的全是粉粉嫩嫩的相框装饰，一看就很温馨可爱。
夏云扬坐下后，随口问道：“这是你们的女儿？”
沈成凤的脸上洋溢出作为母亲的笑容，“是的，这是我们的女儿婷婷。”
夏云扬说：“她不在这里？”
沈成凤指着里屋，“刚吃完奶，睡了。”
余勇问道：“警察同志，你们找我老婆是为了什么事啊？”
夏云扬稍微压低了声音，对沈成凤道：“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上周六，也就是六月十三日的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您在哪里？”
沈成凤说话温声细语的，“那天我是提前下班的，六点多钟到家收拾行李，为第二天早上出市学习做准备。”
夏云扬问：“有人能作证吗？”
沈成凤说：“我老公。他也在帮我收拾。”
余勇应道：“我下班比我老婆晚一点，回家后就一直都在一起。”
夏云扬问：“除了您的先生之外，还有其他人能作证吗？”
沈成凤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了。当时收拾好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喂完婷婷我们就睡觉了。”
余勇不解道：“警察同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云扬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继续问沈成凤：“您对毛文化的印象如何？”
这话一出，沈成凤和余勇一改和善的面目，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憎恶。
“那就是个畜生！人渣！”沈成凤的温柔不复存在，破口大骂道，“以前是我眼瞎，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看上他，现在他在我心里连坨屎都不如！”
夏云扬顺势问道：“您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
沈成凤吼道：“他害死了我的孩子不够，还想害婷婷！我不仅恨他，我还想杀了他给我的孩子陪葬！那种人活着干什么，他就应该去死！被碎尸万段！”
余勇连忙安抚沈成凤，“没事了，老婆，没事了。”
夏云扬注意到余勇的拳头握得很紧，安慰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继续问道：“您能具体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沈成凤大口大口地抽着气，在余勇的安抚下渐渐平淡下来，忍不住哽咽，“那个畜生……那个该死的东西，他婚前什么都装得好好的，我还傻乎乎地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一结婚，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打我，连儿子都没逃过他的毒手！我念着旧情，一直忍着，又给他怀过几个孩子，可是全都被他打没了……也是我傻，是我蠢，我对不起那四个孩子！他说他不知道我怀孕了，我就真的信了，可是第四个孩子我告诉他了！我告诉他了！他还打！孩子掉了，他才跟我说，他早就知道我怀孕了，他一直都知道！那个狗娘养的畜生！他不得好死！”
夏云扬有些后悔没有叫来俞宝儿，因为女性会更方便安抚女性，现在也只能按着预想的笔录继续：“他同意跟您离婚？”
“他不同意！他想绑死我！他不安好心！”沈成凤的眼眶都红了，“但我铁了心要离，由不得他！那会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无所谓了，出了医院就跟他提离婚，他不同意，我就提着刀砍他，想杀了他再自杀！他就跑，天天跑，跑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后来他受不了了，同意离婚，但是要带走儿子。儿子跟他长得很像，我也不想再看到那张脸，当天就让他们滚出了我家！”
毛文化是个能对自己怀孕老婆动手的狠人，沈成凤被逼得走投无路，变得比他还狠，他自然就怯了。
夏云扬问：“这套房子是您的？”
沈成凤说：“是我父母给我买的。”
夏云扬点点头，忽然道：“毛文化被人杀了。”
一瞬间，沈成凤和余勇的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夏云扬没有放过他们的每一个表情，继续道：“就在上周六晚上，被人杀死在家里，连捅四十多刀，血溅了满屋，死得非常凄惨。”
他这么说着，刚才情绪还很激动的沈成凤，忽然紧张了起来，攥紧了衣袖，“是……是吗？那他……他就是……是恶人有恶报，活……活该的。”
夏云扬不予置评，“您最近有没有去找过毛文化？”
沈成凤摇摇头，“没、没有。”
夏云扬扭头问旁边的余勇，“您呢？”
余勇浑身紧绷，“我……我也……也没有。”
夏云扬又问：“那他有来找过你们吗？”
两人也说：“没有。”
夏云扬道：“那您说他想害您女儿，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哦……哦，他找过的。”沈成凤有些慌乱，“就是……找我借钱，我没借，他就……就拿我女儿威胁了几句。”
夏云扬道：“没了？”
沈成凤攥紧了衣角，“……没了。”
两口子都下意识地缩紧了四肢，用身体抗拒着再回答问题。
“行，那就录个指纹吧，我们好跟现场发现的指纹进行对比，方便排除你们的嫌疑。”夏云扬拿出指纹采集器，放在二人面前，“谁先来？”
沈成凤又看了眼余勇，咽了咽口水，“我……我先来吧。”
录完指纹，夏云扬和顾骁远就从沈成凤家里出来了。
顾骁远狠狠揉了揉眉心，从兜里摸出一包中华，咬着过滤嘴叼起一根，却发现火机落在车上了，一时有些烦躁。
“喀”一声响，夏云扬用自己的火机点燃了他的香烟。
顾骁远顿了下，“……谢谢。”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吐出腾腾白雾，模糊了夏云扬温和的面容。
夏云扬剥了颗糖放进嘴里，安静地等待他又抽了几口，才问：“好点了吗？”
顾骁远在垃圾桶上抖了下烟灰，“毛文化比我预想的还要恶劣。”
夏云扬说：“正是因为这样，他勾起别人犯罪动机的概率才会比一般人更大。”
顾骁远偏头看他，“你总是这么冷静。”
夏云扬轻轻咬了下糖果，“我从警六年了啊，小顾。”
六年，从实习民警一路升到队长，他见过的好人不多，坏人却不少，理性如果不能压过感性，他这个队长也不用干了。
顾骁远收回目光，又抽了一口烟，将燃烧的烟蒂掐灭在指尖，丢进垃圾桶里，“沈成凤这么痛恨毛文化，听到他死得很惨却没有半点痛快，反而很心虚，她的嫌疑比叶筱蝶还要高。”
“因为她是真的想杀死毛文化，而且还付出过某些我们不知晓的行动。”夏云扬想起两人频频对望的惶恐目光，摇了摇头，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顾骁远道：“派人盯梢，核实监控。”
“好。”夏云扬应了一声，给黄文添打了电话，“你在哪？”
“在路边打车。”黄文添抬手招到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怎么了，夏队？”
“不用打了。”夏云扬说，“沈成凤和余勇有问题，你过来盯着，一旦发现他们出门，就给我打电话。”
“明白。”黄文添立刻关上车门，朝司机弯腰表示歉意，就往玉林小区里跑回去了。
夏云扬收起手机，问顾骁远：“带U盘了吗？”
顾骁远说：“带了。”
“走吧，去拷监控。”夏云扬顺着楼梯往下，叹道：“看来今晚又要加班了啊。”
顾骁远下意识道：“去你家？”
夏云扬微微一愣。
顾骁远莫名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夏云扬轻笑，“只不过你是第一个去过我家，还愿意去第二次的人。”
顾骁远意识到自己有些主动，“……是你说的，在市局打扰其他人休息不道德。”
“确实是我说的。”夏云扬认账，“去我家吧。”
·
玉林小区的监控不多，只有一前一后的出口有两个监控，值得庆幸的是，监控是新安装的，案发当天的人员出入情况都清晰可见。
夏云扬把落地窗的窗帘打开，让月光透进来，增添一丝光亮，“沈成凤是六点多到家的，我们就从六点开始查。”
顾骁远坐在电脑前晃动着鼠标，“好。”
趁着顾骁远剪辑时间段的间隙，夏云扬点了几道菜肴，俩人的午饭连着晚饭和宵夜都一起吃了，最后决定由夏云扬负责前门的监控，顾骁远负责后门的监控。
他们俩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顾骁远在椅子上坐得笔直，一看就是在办公，夏云扬躺在沙发里，姿态悠闲得像在刷剧似的，就是每隔一会就要揉一揉眉心和太阳穴，驱赶倦意，好在这并不影响他的效率。
没一会儿，夏云扬就道：“六点二十二分，沈成凤进入玉林小区。”
过了一会儿，夏云扬又道：“六点四十七分，余勇进入玉林小区。”
再过了一会儿，顾骁远说：“也许不用看完八点半之前的视频。”
夏云扬边看监控边问：“为什么？”
顾骁远道：“毛文化的遇害时间在八点半到八点四十五之间，但从玉林小区到枫林小区不堵车也需要一个半小时，沈成凤和余勇最迟得在七点出门，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杀死毛文化。”
他们需要看的，只有六点到七点之间的监控。
夏云扬却说：“他们家应该没车。”
顾骁远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家的装修都是自己粉刷的毛坯，两人的穿着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块，证明手头并不宽裕，又生了个小孩，经济更是紧张，在这个时候买车弊大于利，舍得用钱的地方基本全在小孩身上，比如拍艺术照。当然，还因为前门的监控正对着枫林小区的公交站台，我看到余勇从公交车后门下来了。”夏云扬说着，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监控，“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开车确实需要耗费一个半小时，坐地铁却只用半个小时不到，所以我们至少也得看完八点过十分的监控才行，可不能偷懒哦。”
顾骁远反应过来，这几天他一直都是开车去的，就先入为主了，嘀咕道：“我没想偷懒。”
令他无论见识多少次都觉得意外的是，夏云扬看起来特别随性，却总是能抓住他没发现的那些细枝末节。
夏云扬按下暂停键，抬起头来，颇有些无奈，“小顾啊，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怎么专心？”
顾骁远盯着屏幕，“……我没有看你。”
夏云扬单手托腮，“那你刚才是在看什么？”
顾骁远说：“监控。”
夏云扬见他没有要对话的意思，也就作罢了，按下播放键继续排查监控里的每一个人。
这之后，偌大的公寓里就只听得见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凌晨两点二十，到凌晨三点半，都没有人再说过话。
“终于结束了……”夏云扬像只猫儿似的，蜷缩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
顾骁远一侧头，就看到他衣摆卷起，露出一小节白嫩的后腰，迅速移开视线，“……沈成凤和余勇没有在撒谎，他们的嫌疑也排除了。”
夏云扬半坐起来，倚着沙发问他：“为什么？”
顾骁远收拾着笔记本电脑，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你找到他们出门的视频了？”
“没有。”夏云扬道，“但他们未必没有出过门。”
顾骁远扭头看他，“为什么？”
“我们能够确认潘伟和王旭没有离开过KTV，是因为KTV的包房结构特殊，只能从一个门进出。”夏云扬说，“但是你想一想，玉林小区的范围有多大，监控只能拍到一前一后，别的不说，围墙呢？”
顾骁远想起玉林小区两米高的围墙，跟枫林小区不一样，没有铁荆棘作为阻拦，别说是成年人了，就是未成年都能轻易翻过去。
顾骁远立刻道：“调附近的地铁监控。”
“地铁只是我用来证明他们如果想要杀死毛文化，并不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说辞，实际上并不只有地铁一个选项。”夏云扬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顾骁远，一杯自己喝了一口，“他们可以选择共享电单车，也可以选择打车，中途可能经过任何地方，并且在任何地方下车，然后转乘地铁，缩减抵达毛文化家的路程。”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沈成凤和余勇有没有伪装外表，更没有足够的人手把所有可疑范围内的监控都调出来搜查。
说得不好听一点，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如果顾骁远不在实习期，陈逍遥和黄文添也不是刚刚转正，用不着夏云扬带在身边看着点的话，都不需要四个人来办这个案子。
再加上一心奔着刑侦而来的俞宝儿，已经是五个人了。
顾骁远确实没有夏云扬想得周全，“那现在怎么办？”
“你再想想。”夏云扬提醒他，“小顾，你已经给自己留了下一步了。”
“下一步？”顾骁远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舒展开来，“盯梢？”
“没错。”夏云扬莞尔道，“监控没有结果，就看今晚他们有没有行动。”
顾骁远似乎明白了，“如果没有，就继续跟踪，看他们的后续反应？”
“继续跟踪是必然的，也可能不需要看他们的后续反应。”夏云扬的下巴朝着桌上的黑色机器轻点，“你忘了？我们还有指纹采集器呢。”
顾骁远确实忘记了。
沈成凤夫妇俩有没有嫌疑，就算今晚不能出结果，等到天一亮，去市局做个指纹比对，也能知道结果。
“今天辛苦了，你先去洗澡吧。”夏云扬从沙发下来，往玄关处走，“我下楼给你买一次性用品，大概五分钟左右回来，你别锁门就好。”
“你先洗，我去买。”顾骁远拦住他，“我知道超市的位置。”
他今天进来的时候特意注意过。
“但我家的门只有刷脸和指纹两个选项，我先洗了，待会谁给你开门？”夏云扬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唇角微扬，“哦，我知道了，小顾是想让我给你录个指纹？也不是不行，但我不会操作，得先问问制造商——”
“我没有。”顾骁远绷着脸说。
夏云扬笑盈盈地看着他，“哦，那就是想让我帮你搓背……”
他话没说完，顾骁远已经后退让开了道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慢走不送”的气势，莫名的有些僵硬和好笑。
换了平时，夏云扬还能再调侃两句，但他实在是太困乏了，就不再逗顾骁远，换上鞋出去了。
五分钟后，夏云扬从超市回来，浴室里的水声哗啦。
他敲了敲门，“小顾，我进来咯？”
明明浴帘拉得很严实，顾骁远却莫名有些紧张，连带着腹肌都绷得紧紧的，“……进吧。”
话是这么说，夏云扬也没有真的进去，而是开了条门缝，把手伸进去，将购物袋放在洗手台上，然后关上门，“我给你放在洗手台上了，你记得拿一下。”
“……好。”顾骁远应了一声，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夏云扬正靠在沙发边假寐。
听到顾骁远发出的动静，夏云扬拿起睡衣过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里泪光闪烁，“早点睡吧，明天最晚八点半就得起来，不然高叔又要念叨我们了。”
顾骁远侧身让他进去。
夏云扬关上了门，水莲蓬的声响很快传来。
顾骁远的耳力好，隔着走廊在客房里都能听见夏云扬洗澡的动静，直到他推开浴室的门出来，估计还要处理什么公务，就在客厅的沙发里躺下了，没有回房。
顾骁远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了不到两秒，就掀开被子下床，坐到窗边掏出笔录本和水性笔，在台灯下书书写写着。
·
夏云扬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阳光穿过窗户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他给盖了层金灿灿的被子。
八点的闹铃叮叮当当响起，他哼唧两声，挣扎着伸手按下了“停止”，抬手遮挡阳光，缓和了得有两分钟，才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余光却瞥见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面前的沉香木桌上。
夏云扬拿起来一看，是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几张笔录纸，最上方力透纸背地写着“检讨”二字。
“喀”的一声，顾骁远关了门，从玄关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份外卖，跟夏云扬四目相对时，见夏云扬手里拿着检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早，”顾骁远第一次主动向夏云扬打招呼，“队长。”
他说这话时，没有跟夏云扬对上视线，低着头把外卖放在桌上，转移话题的速度也很快，“不知道你要吃什么，我就点了跟昨天一样的早餐。”
说起来轻松，这却是他第一次下载外卖APP、注册用户、购买外卖，早早就起来折腾了大半天，才完成了这一份相似的订单。
夏云扬对于顾骁远的态度转变早有察觉，因此并没有感到意外，莞尔道：“谢谢，我都可以。”
顾骁远把常规的那一份三明治放在他面前，针对检讨给出了解释：“你说的是对的，但我还是相信好人居多。”
“我也是。”夏云扬温声道，“只不过我们的工作，更多的时候是在面对坏人。”
顾骁远沉默了一下，“……这句话我也信。”
夏云扬把拆封好的牛奶递给他，自己重新拆，“我给你的新人作业，想得怎么样了呢？”
顾骁远说：“叶筱蝶是失足妇女，而毛文化吃软饭，他对叶筱蝶动手无异于自砸饭碗，但他控制不住家暴的冲动，所以取而代之的就是毛长水和右苗身上的伤。”
夏云扬点点头，很是欣慰，“嗯，有进步了。”
顾骁远喝着牛奶，对于这种被上级夸赞的体验很新鲜，不过感觉并不坏，甚至还有些小小的骄傲感。
·
“叮——”
考勤机里传出一道机械男声：“夏云扬，上班打卡成功。”
高老头守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奇了怪了，市局也没把上班时间定在八点五十啊，夏队长怎么早了整整十分钟过来？”
夏云扬还没说话，高老头又道：“哎哟，瞧我这记性，是因为冯局找你谈话了吧？怪不得转性了呢。”
夏云扬状似无奈地道：“是啊，冯局把我好一顿教训呢。”
高老头冷哼道：“要不怎么说，这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可不是嘛。”夏云扬附和一句，回头问顾骁远：“你是喝酸奶还是纯奶？”
顾骁远签完到，一个‘酸’字到了嘴边，看到夏云扬手里拿着一袋纯奶，又转了个弯儿，说：“纯奶。”
夏云扬就又拿了一包，反手递给他。
高老头见状，道：“这才像话啊。新人和老人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摒弃不正之风。”
夏云扬笑笑地道：“高叔说得是，我一定积极改正。”
于是高老头看他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收起考勤本，对顾骁远道：“在这等一会，我给你录个考勤，省得你天天签字。”
顾骁远看向夏云扬，夏云扬说：“你录吧，指纹采集器交给我就行，我先拿上去对比。”
顾骁远就把东西给他，“我马上过来。”
夏云扬应道：“好。”
高老头的值班室就在考勤机旁边，他进去没一会，便拿着一张纸条出来，对照着上面的管理员用户密码，输入进考勤机里。
顾骁远在旁边等待着，冷峻的面色与平常无异，脑海里却在想着，要怎么样做，才能在不出卖夏云扬的前提下，让高老头知道夏云扬没有欺负新人，更没有欺负过刑侦大队的任何一名队员。
高老头却忽然开口道：“别看你们夏队长整天没个正经，办起正事来却是一点也不马虎。”
顾骁远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高老头对于夏云扬会有正面评价。
“能跟着夏队长，是你的福气。他耐性好，教人也不会藏着掖着，尤其是为人处世这一方面，年轻人别嫌麻烦，要多看多学，这全都是你拿钱也买不来的不可多得的经验。”高老头一边折腾着新增用户的操作，一边说，“虽然他爱使唤人，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了，你就当是锻炼身体，那奶茶、咖啡钱他也不会欠你的，别往心里去。”
他说完，没听到顾骁远的回应，抬头一看，顾骁远意外的神色显而易见。
“你这个样子，好像在说‘这个老头原来什么都知道’。”高老头笑了，黑瘦的脸上出现一道道年老形成的沟壑，“小伙子，我是老了，不是傻了，还不至于黑白不分。夏队长是有做错的地方，但他也有好的地方，我们实事求是，该夸夸，该骂骂，才能帮他改正错误，你说是不是？”
顾骁远却说：“他没有做错。”
高老头没有听清，“什么？”
顾骁远没再重复，“能录考勤了？”
“快了。”高老头确认完顾骁远的名字没错，就点下了“确认”键，“先录脸卡。”
顾骁远脚步刚动，手机就响起来了，是夏云扬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队长？”
紧接着，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夏云扬轻柔的笑意，“虽然不适时宜，但我在早上就很想说了，你这一声队长喊得我真开心。”
顾骁远被他的声音拂得耳朵痒痒的。
夏云扬问他：“考勤录完了吗？”
顾骁远转身避开高老头的视线，“……还没有。”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呢？”
“都可以。”
“对比的结果出来了，两个待确定的指纹里，王旭是其中一个，最后一个就在沈成凤两口子里。”夏云扬道，“不过不是沈成凤，而是余勇。”
“他很珍惜沈成凤，为了沈成凤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顾骁远想让夏云扬传唤余勇，出于慎重考虑，就先止住了，“第二个消息是什么？”
夏云扬说：“小陈来电跟我求助，说他跟踪到了叶筱蝶的卖.淫窝点，在御马KTV，就是我们昨天去的那里。但是小陈的警察身份亮早了，老板娘怎么也不肯承认认识叶筱蝶，目前还缺少一个突破口。”
顾骁远问：“什么突破口？”
夏云扬笑道：“你的队长亲自出马。”
他这话来得毫无预兆，顾骁远喉结上下滚动，耳根发烫，轻咳几声才勉强压下，“哦……哦，那就先去御马KTV。”
下一秒，夏云扬出现在楼梯上，“现在走吗？”
顾骁远摸了下脖子，“\''……嗯。”
夏云扬道：“高叔，那我就先把人带走了，回来再录考勤。”
“用不着半分钟就——”高老头摆摆手，“走吧走吧，查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