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刘峰有了反应, 夏云扬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语气仍旧淡淡的，“你知道, 我为了单独见你一面，费了多大的力气吗？”
刘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单独来见我？”
夏云扬反问道：“老七让你找我, 却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说完,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 “也对，你才贩毒没多久，老七确实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你。”
刘峰很是警惕，“什么老七？什么真实身份？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找过你, 别乱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你不认识老七？他不是你的上——”夏云扬顿了下, “哦, 对, 你确实不认识老七。”
刘峰皱紧了眉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夏云扬并不在意, 笑盈盈地继续道：“因为以你的能力，你应该管老七叫——磊哥, 对吧？”
刘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夏云扬，又看向了观察室的方向。
刘峰试图挽回尊严：“要知道您是自己人，我也不至于啊。”
刘峰看夏云扬的眼神有些古怪，“你知道我是磊哥的下线，还叫磊哥‘老七’，难道你是——”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也不是你这种级别的小喽啰可以多问的。”夏云扬打断他的话，“我来这里，就为了一件事。”
观察室里的人就看着那个拽天拽地的刘峰，一边听着夏云扬说话，一边时不时迎合点头，听话得不得了。
刘峰依旧是一脸茫然。
刘峰讪笑道：“这不是有您在吗？”
夏云扬也没有再斥，兀自陷入了沉思，“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合理地见上一面呢……”
不仅是他醒悟了，刘峰也醒悟了，在他握上门把手的瞬间，立刻道：“等等！我好像记起来了！磊哥确实是跟我说过下一步的行动部署！”
刘峰已经串联得差不多了，“本来呢，磊哥确实是要让我把下一步行动的部署告诉您的，但是您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就那天，您还记得吧？您身边有个大高个，过来找我回市公安局尿检，吓得我鼻梁都摔断了。”
“我当然知道啊！”刘峰火速接茬，心里又惊又怕，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水这么深，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必须要抱紧夏云扬这棵大树，才有机会获得磊哥的保护。生死攸关，他的脑子也转得飞快，“夏队长，您听我说……”
夏云扬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下了，但是并不配合他，“没有什么好慢慢说的，你要真是老七的人，就赶紧把内容告诉我。”
“这就是正事啊。”刘峰说，“本来我们都约好了，等到下次见面，磊哥就告诉我部署是什么，我再假装被抓进市局告诉您，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被您给提前抓了，您说这……这……”
夏云扬反问他：“你不知道为什么？”
夏云扬摆摆手，“好了，赶紧说正事。”
刘峰还没有从市局刑侦大队队长居然是自己人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什、什么事？”
“当然是有计划了。”夏云扬敲了下讯问桌，示意他靠过来，“这样，待会负责缉毒的警员过来问你老七的事，你的情绪别太抵触，就装作突然想通了，愿意配合他们，然后……”
刘峰“啊？”了一声，“有什么了？”
夏云扬没听见下文，催促道：“你说。”
刘峰一拍椅子，手铐“哗啦”声响，“没错！”
“嗯？”夏云扬秀眉微蹙，“老七没有跟你说过有关下一步行动的部署？”
夏云扬却很奇怪地道：“说完该说的，老七自然会安排人过来自首，帮你顶一部分的罪名，数量少了，判得不重，顶多关上几个月就出来，你——”他停了一下，“等等，你不会是不知——”
刘峰不敢说话了。
“我没说我不记得！”刘峰连忙道，“我是一时没想起来，不是不记得！”
夏云扬道：“老七让你找我，又安排你进入市局靠近我身边，是想让你跟我说什么？”
刘峰懵了，“什么说什么？”
刘峰安静地等待夏云扬思考，自己也琢磨着刚才的话有没有什么漏洞，或者要怎么弥补。
鱼儿上钩了，夏云扬嘴角微扬，回过头时，却转换成了极其不信任的模样，“你刚才还说不记得。”
夏云扬斥他：“我是刑侦队长，不是缉毒队长，不然还犯得着这么私底下来找你？”
夏云扬桃花眼一睨，“你以为缉毒中队都是吃素的？你要联系谁、以什么理由联系、联系之前的聊天记录，他们都会进行调查，怎么可能会让你随随便便就联系，而且还突然改时间？”
刘峰不得不开始跟夏云扬绕圈子，“夏队长，您别着急啊，想让我说，没问题，但您也看见了，我这还拷着镣子呢，一上法院，几年的光阴就得蹉跎了，人生能有几个几年啊，您说是不是？”
夏云扬质疑道：“老七真的跟你说了？”
“那会我也不知道你是老七的人。”夏云扬说到这里，精致漂亮的眉眼里捎带了些嫌弃的意味，“就你这点胆子，老七选人真是越来越不挑了。”
“观察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刘峰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偷偷来找我的？为什么？”
夏云扬问他：“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夏云扬却忽然像是醒悟了一样，低骂一声，站起了身，变脸变得毫不留情，“你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很快就会移送到法院，按照你所希望的判刑坐牢，缉毒中队也不会再过问老七的事情，这两天给我老实点，否则有你苦头吃。”
观察室里的人都呆了，“好家伙……能让刘峰开口还急着挽留，夏队是真的了不起啊。”
刘峰答得飞快：“一般是周日，提前一天说，这还没到周六，您要是需要，我也能联系磊哥。”
“不用担心, 缉毒中队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的上线是老七, 我也不会出卖他，不信的话, 你可以看看这个。”夏云扬拍了拍处于关闭状态的各种设备，“你也是蹲过几次号子的人了，应该知道正常的讯问，这些机器都是要亮灯的。”
夏云扬顺坡就下，“也就是说，你确实是老七派来联系我的人，只差再见一面就能知道部署内容了？”
“有了。”夏云扬忽然道。
实际上哪有什么老七，哪有什么部署，夏云扬编得像真的似的，刘峰的脑子却没有他转得那么快，只能先稳住他，“肯定跟我说了啊，不然磊哥能让我来找您吗？您也别着急，先坐，先坐，我们慢慢说啊。”
没一会儿，夏云扬就在刘峰敬佩的注目礼下，理了理衬衫衣领，离开了审讯室。
他一出来，整个缉毒中队的人都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夏队，刘峰他……”
“同意了。”夏云扬莞尔道，“准备布局吧。”
“哦吼——！”
尖叫声爆发出来，缉毒中队就跟过节似的，激动得不行，“感谢夏队！”“夏队我爱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刚刚是谁偷偷表白了？”“以身相许的那个，想占咱们夏队的便宜就直说！”“诡计多端的1，跟我打一架先！”……
高晓清一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握住夏云扬的双手，嘟了嘟嘴，“夏队，您真的是我的再生父母，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献上我的香吻一枚，送给您留作纪念，么么——”
顾骁远瞬间揽住夏云扬的腰身往后一带，跟个人体肉墙似的堵在他俩中间，一字一句地强调道：“嫌、弃。”
高晓清嘴一撇，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
夏云扬笑道：“好了，别闹了。”
高晓清这才收了戏精的心，“夏队，您到底是怎么让刘峰松口的？能不能跟我们透露透露？”
夏云扬也没藏着掖着，“我用‘磊哥’当作诱饵，骗他说我是毒贩的内应，单独过来拿情报的，这才让他松了口。”
高晓清震惊，“他居然信了？！”
如果磊哥没有让刘峰调查夏云扬的话，刘峰或许还会存疑，但现在，刘峰肯定是信任夏云扬多于信任缉毒中队的。
夏云扬没有多说，只道：“虽然他现在没有起疑心，但难保夜长梦多，这两天你要记得多关注他，别让他有独自沉思的机会。”
就比如顶罪的那件事，指纹鉴定、监控、购买记录和渠道等，每一项都审查得很严格，除非磊哥真的在市局里有人，否则哪里是他想顶罪就能顶罪的。夏云扬虽然伪装成了刘峰的“自己人”，但如果他的权利大到可以只手遮天，也不至于私底下来见刘峰了。
高晓清点头如捣蒜，“您放心，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夏云扬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问题你再联系我。”
缉毒中队集体做了个“请”的手势，“夏队再见！随时恭迎夏队再次光临！”
夏云扬笑了笑，叫上顾骁远：“走吧。”
顾骁远乖乖跟上。
夏云扬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就没有回刑侦大队，而是带着顾骁远乘坐电梯，去食堂吃午饭。
他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键，看着电梯门缓慢关闭。
实际上，他选择讯问刘峰时走的这一步也很冒险，完全是凭借刘峰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确认，才敢这么做的。所幸事实跟他猜测的一样，刘峰并不知道磊哥调查他的理由是什么，随随便便一句找人，就把刘峰给忽悠过去了。
但正是因为事实跟他猜测的一样，他才更加好奇：磊哥是谁？为什么要调查他？
果然，不该涉及的案子就不能够涉及，否则就会像夏云扬现在这样，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一个坑里。
调查刘峰根本不够，他还想要从磊哥的那里得到答案，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光是讯问都已经这么费劲了，冯为民对于出任务把控得又很严格，是不会松口放他去的。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高晓清把人抓到后，他再去问个清楚了。
电梯抵达负一楼，两扇厚重的门缓缓打开。
夏云扬迈步出去，顾骁远紧随其后。
他没有告诉夏云扬，刚才夏云扬又走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问，或者说是，他能不能多问？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通，顾骁远就听到了一个不算熟悉却很深刻的声音。
“哎？”秦淮发现夏云扬，端着装有四菜一汤的盘子凑了过来，“老夏，你没带顾小哥去跑现场啊？”
顾骁远见他两只手都没空碰夏云扬，就没往中间站了。
“早上已经跑完了，回来处理一下公务。”夏云扬刷完饭卡，问顾骁远：“你要吃什么？”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顾骁远很快选择：“跟你一样。”
夏云扬就对阿姨道：“两份薯仔鸡肉咖喱饭，谢谢。”
中午人多，食材都是现成的，没一会儿，阿姨就端了两份给他们，三人挑了个人少的圆桌，就坐下了。
夏云扬一边拿勺子，一边问秦淮：“你又在局里熬夜尸检了？”
“案子多，法医少，还没新生血液，我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干呗。”秦淮顶着两个黑眼圈，黑眼珠子一转，使坏道：“你是不知道，昨晚送来的那个尸体啊，脑袋都被撞成了肉泥，跟你常吃的薯仔鸡肉咖喱饭特别像，什么大脑啊，眼睛啊，鼻子啊，全都混在了一起。”
“薯仔鸡肉咖喱饭是黄色的，脑袋撞成了肉泥是红色的，你当我没处理过肇事逃逸的案子？”夏云扬一脸淡然地道，“这话拿去吓吓小陈还行，吓我，多少是有点不够看了。”
“啧！”秦淮很是扫兴，“我倒是想吓他，可他跑去练格斗了，我要是真去了，那群崽子人一准起哄让我上场，你说我上是不上？”
夏云扬把鸡肉拨开，“这就要看你是想听他们嘲笑你不战自败呢，还是屡战屡败了。”
秦淮气笑了，“嘿，你小子——”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见顾骁远把盘子抵在夏云扬的盘子边上。
夏云扬疑惑道：“小顾？”
顾骁远动了动嘴唇，很是不自然地说：“你……不想吃的鸡肉，可以给我。”
夏云扬愣了下，笑道：“没关系，我自己会吃完的。”
顾骁远抿了下唇，即使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他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秦淮比他早六年认识夏云扬，所以秦淮可以，他就不可以？可是六年前，他还在上高中，除非他违法犯罪，否则他是不可能遇上身为刑警的夏云扬的。
夏云扬见他没动，温声道：“小顾，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顾骁远毫不犹豫地道：“我不勉强。”
但夏云扬接受不了他，他也不能强迫夏云扬，就想把自己的餐盘收回来。
“……那好吧。”夏云扬却说，“你不嫌弃的话，就帮我吃点吧。”
顾骁远侧头看向夏云扬，夏云扬晃了晃手里的勺子，笑问他：“用我的可以吗？还没有吃过，很干净的。”
顾骁远想说他不介意夏云扬吃过，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声：“嗯。”
夏云扬便舀起鸡肉放到他的盘子里，状似随意地问道：“小顾，你怎么忽然想帮我吃了？”
顾骁远一脸正经地胡扯：“因为我的不够。”
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夏云扬叫的外卖，还是顾骁远叫的外卖，顾骁远都是吃的两人份，或者加量，但在食堂吃的却是统一的标准量，说是不够，确实合情合理，就是过于好笑。
夏云扬有些绷不住，“抱歉，是我忘记了，下次会请阿姨帮你多加点的。鸡肉都给你了，薯仔要不要？还是我再帮你去刷一份？”
顾骁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用了，已经够了。”
“顾小哥这身材，连健身教练都望尘莫及，确实需要多吃点鸡肉来保持身体的需求。”秦淮羡慕不已，“你应该有腹肌吧？”
顾骁远说：“有。”
夏云扬好奇道：“是八块吗？”
“是八块。”顾骁远说完，又道：“你想看吗？”
夏云扬笑了，“这里是食堂啊，还有女同志在呢。”
“食堂不能脱，办公室里可以脱啊。”秦淮隐隐有些兴奋，“顾小哥，也给我看一眼，饱饱眼福呗？”
顾骁远铁面无情，“不给。”
秦淮瞪眼，“为啥？”
顾骁远舀了一块鸡肉，以自己吃东西不方便的状态，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回答。
秦淮看了看夏云扬，又看了看顾骁远，想起陈逍遥、俞宝儿和黄文添的评价，“哎，等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唯独不想跟我说话呢？”
夏云扬说：“你想多了吧，小顾没有理由要针对你。”
秦淮心想也是，“可能是我最近加班加多了，脑子不太灵光了。”
顾骁远安静地咀嚼着鸡肉，没有说话。
夏云扬想起什么，“说起格斗，小顾，你是不是每天都有固定的运动量？”
顾骁远咽下才嚼了没两口的鸡肉，回答道：“是的。除了警校的格斗课，还会附加各种增强体力、爆发力和持久力的训练。”
“这么多？”夏云扬惊诧道，“不累吗？”
顾骁远说：“我习惯了。”
“那最近这么忙，都没空锻炼，不是憋坏你了？”夏云扬说，“正好今天有空，待会我带你去格斗室放松放松吧。”
顾骁远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听到后半句，又转了个弯儿，“好。”
“我也一起去。”秦淮一下子来了勇气，“有你们俩在，他们没时间找我麻烦，我去找小陈就轻松多了。”
夏云扬乐了，“还惦记着肇事逃逸的案子呢？”
“当然。”秦淮说，“哪有刑警那么胆小的？我必须得跟他说说昨晚解剖的细节，锻炼锻炼他那颗花生米大的胆量。”
“你开心就好。”夏云扬说，“虽然小陈肯定是不开心的。”
“那可不能给他惯着。”秦淮说，“等我改天找个借口，非得把他骗进法医室去溜溜。”
夏云扬劝道：“还是要循序渐进，别把他给吓坏了。”
秦淮拍拍胸口，“我做事，你放心。”
于是远在格斗室里热得冒汗的陈逍遥，没来由地狠狠打了个冷颤。
与此同时，感深教育培训机构，礼仪培训室。
王老师穿着西装带着领带，却仪态全无，翘着二郎腿坐在课桌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尖细的男声：“您好，这里是希望书店。”
王老师问：“你们程店长在吗？”
对面说：“我就是程店长。”
王老师顿时收敛腿脚，仿佛对面能够透过话筒得知他现在的状态一样，恭恭敬敬地说：“程店长，我是在感深做礼仪培训的老王。”
对面“哦”了一声，“王老师啊，你需要什么书？”
“我不买书。”王老师说，“听说您的书店在搞抽奖活动，我想带人过来试试运气，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几个人？”
王老师说：“搭上我，总共两个。”
对面又问：“那人的运气怎么样？”
“特别好！”王老师夸赞道，“我今天有幸，也走了回运，估计能抽中头等奖。”
对面说：“行，等我先确认奖品，再联系你。”
王老师点头哈腰地说：“好的好的，您忙，我就不打扰……”
他的话没说完，对面已经挂断了。
面对这么没有礼貌的店家，王老师却很兴奋地搓了搓手，像是将要饱餐一顿的苍蝇，难掩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