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 他们就去茶语小学，找到了活动楼里负责统计报名表的文老师。
文老师的资历很老，从他的地中海造型就能看得出来这么些年没少操心, 在得知夏云扬和顾骁远的来意之后，很快就从整理有序的厚厚一沓报名表里找出了六年级的表格。
他推了下厚重的眼镜，眯着眼睛一边找右苗的姓名, 一边慢吞吞地说：“我们学校啊, 其实真的特别人性化, 每隔半年啊，就会重新征求一次学生的意向，所以啊，文件管理非常整洁，尤其是啊……”
“右苗在这。”顾骁远打断他, 指着其中一项说。
第三十七排的位置, 简短地写了一行字：右苗, 古筝和钢琴。
这个事实有些超出夏云扬和顾骁远的预料。
余善没有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会忽然紧张？
文老师赞叹道：“小伙子啊, 眼神真不错, 想当年啊，我没当老师的时候, 那个视力啊，真是了不得，尤其是啊……”
他估计是上课的时候习惯了, 说话特别拖沓, 出于礼貌, 夏云扬本想等他说完，但案情等不了人, 只得打断道：“不好意思，文老师，请问其他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男生们大笑着走远，又在见到老师时全部收敛了姿态，恭恭敬敬地问好，乖乖巧巧的样子与刚才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也记得右苗在跟他冷战，还以为离分手不远了，结果又黏上了，真是无语。”
“哈哈哈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梯道上方的右苗。
“你想说什么？”夏云扬反问他，“让他们闭嘴，或者尊重右苗？”
夏云扬眉眼弯弯，“笑你。”
夏云扬说：“会从你多管闲事的源头，也就是右苗的身上找回来。”
顾骁远想起之前躲避的那一幕，“队长，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又怎么样？”顾骁远说，“我是警察，是警察就不应该对于这种行为坐视不管。”
两人都是一愣，这个话题让他们很是尴尬。
“要是给她的胸一巴掌，能从早上晃到下午吧？”
文老师说：“哦，他们的办公室啊，就在三楼的第三间，你们啊，穿过走廊往楼梯上去，时间啊，就能快一点，尤其是啊……”
男朋友？
夏云扬和顾骁远同时看向了对方。
夏云扬说：“我们无法全天保护右苗，就不能再给她增添危险，比起叫停这些人，提醒右苗小心他们会更加有效且直接。”
顾骁远道：“这有什么不对？”
这条走廊上共有三处楼梯道，以防被铁门拦住，白爬一趟，夏云扬和顾骁远就打算叫住他们，问问哪一条道能通往活动楼老师的办公室，却听那几名男生很是兴奋地嘻嘻哈哈道：“哎哎，你刚看见右苗的胸没有？真他妈的大！”
“感谢，再见。”顾骁远果断再次打断，带着夏云扬离开了“啊”“啊”“啊”的世界。
“你疯了啊？嘴上说说算了，真这么做，我妈不得把我的皮都抽烂。”
“这没有什么不对，小顾，但是你要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夏云扬说，“说出这句话，确实可以让你的正义感得到短暂的表现，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大人——”
顾骁远低头看他，“你笑什么？”
夏云扬说：“刚刚就很好笑。”
顾骁远兀自思考着自己做了什么异样的举动，还没想明白，就见走廊的另一边过来了四五名勾勾搭搭的男生。
“说我变态，你小子难道不想摸一下？”
夏云扬耐心地道：“没错，他们是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在你的面前道歉，尽管心底会觉得你是在多管闲事，但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让他们丢失了面子，这对于一群青春期的孩子而言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有多少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都是因为面子引起的吗？道歉那之后，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把自己丢失的面子从哪里找回来？”
“我确实不想摸，我只想亲一嘴儿，哈哈哈哈……”
顾骁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才读六年级的右苗居然会有男朋友。
“当然，右苗可是我们班的‘波霸奶妹’呢。”
夏云扬走出楼梯道，说：“乱的不是小学生，是人，只不过这些人刚好是小学生。”
一出来，夏云扬就没忍住笑意。
顾骁远疑惑，“我有什么好笑的？”
顾骁远眉头微蹙，刚要说话，夏云扬就拉着他退进了最近的楼梯道里，示意他不要出声，那几名男生的脚步由远及近。
可那些言辞还是让顾骁远的心里有些不适，“现在的小学生这么乱？”
“什么男不男朋友的，李大刚就是玩玩她而已。”
“卧槽，你真是个变态哈哈哈……”
顾骁远确实没想到这么多，“……哪里？”
“嗐，谁不是呢？要不是打不过李大刚，我都想跟右苗也来一次。”
“你梦里想吧，刚没看到吗？她跟她男朋友黏糊着呢。”
“玩玩她？我看右苗最近冷淡多了，倒是李大刚自己，又是送花又是送零食的，天天都在炫耀比兄弟们先破了处，还不知道是谁玩谁呢。”
“要不哪天组团给她堵路上？”
顾骁远跟上夏云扬，“我——”
夏云扬没听到后半面的话，疑惑回头，“怎么——”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因为他也看到了右苗。
还是那身冬季校服，还是那张秀丽的脸。
按理来说，上次是因为在操场里玩闹的学生很多，他们才没有注意到右苗，这次附近没有别的人，就算夏云扬的警惕性不够高，顾骁远的敏锐度也是极高的，不可能会察觉不出来有人靠近，
唯一的解释，就是右苗在他们进入楼梯道之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了。无论是那几个男生说的话，还是他们说的话，全部都被右苗听得一清二楚。
沉默并没有维持几秒，先说话的人是右苗，她笑着走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巧啊，两位警察叔叔。”
夏云扬也微笑道：“确实好巧啊。”
右苗说：“叔叔今天过来，又是给亲戚朋友咨询学校的事吗？”
夏云扬连个顿都没打，“已经咨询得差不多了，所以想来了解一下有关转校的事宜，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亲戚家的小孩应该就读这里了，说不定还能跟你弟弟成为同班同学。”
右苗的笑容却咧得更开了，她在夏云扬的面前停步，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上次我看到叔叔找我的班主任了。”
“是吗？”夏云扬面色不改，“叔叔就是随便找的一位老师，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是吗？”右苗始终盯着他，“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叔叔真的找了我的班主任。”
夏云扬微微挑眉。
“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又一次在他们对话时响起。
右苗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夏云扬没有听见，顾骁远却听得清楚，她说的是：“这该死的上课铃声。”
“平时听着挺烦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它还挺好听的。”右苗瞥了眼广播喇叭，又把视线移到夏云扬的身上，“叔叔是要去哪里啊？”
夏云扬说：“我们在找活动楼的老师办公室，你知道该往哪里走吗？”
“那边。”右苗伸手一指那几名男生之前下来的楼梯道，“几分钟就能到了，那是所有人都喜欢抄的近道，叔叔应该也不讨厌捷径吧？”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却又自然得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夏云扬没有接茬，只说：“谢谢。”
右苗扬起笑容，“不客气。”
于是夏云扬和顾骁远继续朝着走廊的另一端前行，右苗也往自己的教室而去。
走到一半时，右苗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看了眼夏云扬的背影，又转向她先前下来时的空旷楼梯道，从玲珑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具嘲讽的冷哼。
右苗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顾骁远听到了。
接连两次不同于外表的阴暗表现，让顾骁远也怀疑起了右苗。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右苗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昨晚余善报的，真的是假警吗？
顾骁远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夏云扬。
“余善今晚应该还会打来，到时候我们再问个清楚。”夏云扬走上三楼，“比起这个，让我来考考你，还记得李大刚是谁吗？”
顾骁远答得很快：“章老师列举的其中一人，学摔跤的。”
“没错。”夏云扬对于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待会再去找这个李大刚吧，我们先把老师的笔录做了。”
顾骁远跟着夏云扬来到了三楼第三间的办公室门前。
“咚咚。”
夏云扬敲响房门。
距离门边最近的老师说：“请进。”
“您好，我们是鬼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过来调查件事情。”夏云扬一如往常先亮警官证，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五位老师，“请问六年级（一）班的右苗同学，她都参加了哪些兴趣项目？”
几人一听是警察局的，都不敢怠慢，“两位这边坐，我给你们倒杯水。”
夏云扬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我们几句话就能结束。”
“六年级（一）班的右苗啊……”老师们露出了跟右苗的班主任章老师一样的回忆表情，“您稍等一会，我们查一查，实在是不太有印象。”
夏云扬说：“好的。”
办公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翻阅声，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才给出了夏云扬回复。
其中两位女老师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的报名表，对夏云扬说：“右苗在我们这里报了钢琴和古筝。”
其他老师都说：“没有在我们这里报名。”
现场询问的结果也跟文老师那里的表格内容一样。
夏云扬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继续道：“除了钢琴和古筝以外，请其他几位老师回忆一下，有没有一个常年穿着冬季校服、个头将近一米六而且长得很标志的女孩子，在你们的课堂或者课堂附近出现过？”
几位老师都很配合的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都很一致的摇了摇头，“没有。”
顾骁远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又听夏云扬问道：“除了文老师之外，活动楼里还有六位老师对吗？”
门口的老师说：“没错，我们这栋楼总共七个老师，文老师因为工作性质不一样，年纪大了也不方便爬楼，所以才会单独安排在一楼。”
夏云扬说：“那么还有一位老师在哪里？”
“您是说袁老师吗？”那老师回答，“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举办一次摔跤比赛，今天就是比赛日，他应该是带学生在四楼布置场地。”
夏云扬又问：“四楼哪一间？”
那老师又答：“就在我们这间办公室上面，四楼第三间。需不需要我带你们去？往左边那条楼梯道走是捷径。”
夏云扬想说不用麻烦了，他们可以自己上去，就听左边的楼梯道传来了“噔噔噔”的沉重脚步声。
那老师道：“你们不用上去了，袁老师下来了。”
没一会儿，一名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却高达两百余斤的重量级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夏云扬趁着人还没走过来，小声道：“小顾，如果跟他上擂台，你有把握可以打赢吗？”
顾骁远没有犹豫：“能。”
夏云扬眼冒星星，“这么厉害？”
顾骁远微微昂起头颅，有种隐秘而又骄傲的成就感。
袁老师很快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夏云扬正经起来，“您好，我们是……”
袁老师吼声如牛：“你好！！！”
夏云扬猝不及防，被他吓得一抖。顾骁远面色一沉。
“是来给娃娃报项目的吧？”袁老师伸手拉他，“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折就断了，干脆也来我的课堂——”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夏云扬，就被人给钳住了。
顾骁远侧身挡在夏云扬面前，冷声道：“别碰他。小声点。”
袁老师挣了下，竟然纹丝不动，讶异道：“小伙子，臂力惊人啊。”
夏云扬拉了下顾骁远的衣袖，示意自己没事，顾骁远这才松开了袁老师。
夏云扬说：“我们是鬼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过来找您了解几个问题。”
袁老师醒悟道：“原来是警察同志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家长呢，怪不得出手这么快。”
“没关系。”夏云扬说，“请问您在教授摔跤时，有没有在课堂或者课堂外面，见过一个叫作右苗的女孩子？”
“女孩子？哈哈哈哈……”袁老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来我这里学习摔跤的都是些男娃娃，女娃娃就算想要报名，她们家长也不会同意啊。”
夏云扬说：“那就没有偷学的吗？”
“偷学的可就多了，要看你们找的那个右苗特征是什么了。”
“不到一米六，穿着冬季校服的女生，长得很标志。”
“原来是她啊？”相比起其他人的艰难回忆，袁老师对于右苗的记忆居然很清晰，“最近一个月，那女娃娃几乎天天都来。”
夏云扬追问道：“来干什么？”
袁老师说：“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来偷学，后来发现好像不是，每次结束她都会跟我们班的一个男生离开。”
夏云扬说：“那个男生是李大刚吗？”
“你怎么知道？”袁老师惊道，“李大刚在我这儿学摔跤，次次比赛都是第一名，厉害得很，不少女娃娃都喜欢围着他转，特别吃香。不过你可以放心，咱们学校管理得非常严格，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早恋现象出现的。我都问过了，他们俩就是回家顺路，搭个伴儿而已。”
夏云扬不置可否，“我明白了，感谢您的配合。”
他们原路返回到一楼，离开活动楼，越过操场走向教学楼。
顾骁远道：“这才刚上课，要等他下课吗？”
“不等。”夏云扬脚步没停，“直接让班主任以其他名义把他叫出来。”
顾骁远有些意外夏云扬的态度转变，“为什么？”
夏云扬说：“右苗给我的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顾骁远也感觉到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觉得……”夏云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有可能还会再作案。”
顾骁远一怔。
他忽然想起，这一路过来，一直是夏云扬在询问他的想法，他却不知道夏云扬是怎么想的，“队长，你当时引导我把嫌疑目标转移到右苗身上，只是因为成年人的嫌疑都排除了？”
“不是。”夏云扬边走上楼边说，“你还记不记得，报案人王小翠的笔录里，从她带着右苗回家到她报警之间的那一段内容？”
顾骁远记得，大致复述了陈逍遥说过的话：“右苗进家后没几秒钟，就大叫着冲出来，之后王小翠发现毛文化遇害，马上报了警。”
夏云扬又说：“那你还记得毛文化遇害的房间在310的哪个位置吗？”
顾骁远也记得，“左手第二间。”
夏云扬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他。
顾骁远也看着他，约莫两秒后，终于反应过来，顿感脊背一阵发凉。
左手第二间，就算换成身高一米七的成年男性，在几秒钟内走个来回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右苗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未成年女性。
除非右苗在进家之前，就已经知道毛文化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