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和小余
两栋灰色的五层楼中间夹着两个椭圆形的花坛，花坛里各种了一棵丁香树，都带死不活地开着。水泥地面上有几个学龄前的孩子在弹玻璃球，鼻涕和口水顺着下颌往下淌，阳光一晃，细得跟蛛丝似的。几个老太太坐在墙前面的小马扎里一边聊天一边看孩子。一个老太太猛地咳了几声，忽地就没了声音，那几个匆忙地又是捶后背，又是抹胸口，折腾了好半天那老太太才咳出一口浓痰来，舒服得不得了似的。
这一切都被来租房子的小余看得清楚。小余就想打退堂鼓了。刚转了正，好歹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怎么好住到这样的环境里。要不是租金实在是诱人，小余真想掉头就走。
小余拿着广告找到四单元，按了半天５０２的门铃。这时从里面出来个送报纸的小伙子，告诉他根本就不用摁，不好使。小余这才放胆摸进楼道里。
小余拐过了好几个发了酸臭味的酸菜缸，又躲过好几处装土豆的□□袋，好不容易到了五楼，伸手时犹豫起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怪了，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小余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小余就准备下楼。小余挪动步子下了三四个台阶，门却吱嘎一声开了。小余回身，见门里面伸出一个半秃的头和一张老脸，嘴像个黑窟窿，两支眼睛贼亮贼亮的像要掉下来。小余一愣，这人要是不穿衣服，怎么看都像是《魔戒》里面的那个怪物。小余哆嗦地说：“我是来租房子的！”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小余心里发慌，要不是那人开口，小余差一点拔腿就跑。他说：“进来吧，年青人！”小余这才把脚也拧过来，一步一步地往上迈。
刚一进屋，那人就钻进里屋里去了，把小余愣在当地。不一会儿，那人又出来了。小余这才看清楚，那两个黑窟窿堵上了，原来是去装假牙。小余四下里打量这房间，那人又开口说话：“进来吧，不用换鞋。”小余走进去四处看。那人说：“叫我老余吧，他们都这么叫我，我今年６２了，你爸爸也未必有我大吧！”
老余又说：“卫生间咱俩共用，厨房我自己用你没意见吧？剩下的屋子你都随便！”这句话把小余说动了，他算了算，还真合适。一个方厅没什么用，但客厅不小，他住的卧室靠窗，放了一张单人床居然还有个书柜。小余在书柜前站定了，里面的书还真不赖，好些都是他想看而没有看过的世界名著。小余问：“大爷，您是干什么工作的？”老余说：“我是教师，都退休好几年了！”小余“哦”了一声，又转到客厅里，不相信地问：“您说这些我都可以用？”老余重重地点点头。小余立即同意租下这房子，小余想：这老头也够傻的，客厅完全还可以再出租个单间。于是，小余和老余约定了，一个月一交房租。小余交了三百块的房钱，说好了从明天开始算起。老余也同意了。老余问：“你叫什么名字？”小余报了自己的姓名，老余一下子乐了，拍着小余的肩说：“咱们还真是一家子，我小子就跟你这么大，在大城市上班呢，你们年青人不容易！”小余随便地应了声。看样子老余还想发挥下去，可是小余没给他这个机会。小余想，容易不容易，你们哪懂！
于是，小余就成了这里的房客。
住进一个月后，小余才发现房东老余没有朋友，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老余都在。老余的生活简单得够可以了，没有电脑，电视机只能看中央一套和地方台，一台旧的“琴岛利玻海尔”冰箱里没什么玩意。更糟糕的是屋子里有蟑螂和臭虫，晚上去厨房喝水，一开灯，三四只蟑螂呆呆地看着你，吓得你毛骨悚然！更可气的是老余把洗衣服的水，只要是稍干净点的，都用来冲马桶，弄得卫生间里都是味。唯一没让小余弃租的原因就是老余说不干涉他的私生活，满屋子随便让他转，随便用。小余就把自己上学几年积攒起来的破烂都从单位的车库里搬来，反倒是老余像是他的房客了。
可有的事情老余又特讲究，小余从来没看到老余的假牙放在什么地方，说是怕吓着他不如说是保持了自己的那份尊严更为准确。老余的手巾从来都是白白地挂在浴缸上的晾衣绳上，好像是故意提醒小余的手巾该洗了似地。更让小余吃惊的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小余回来早了，站在门口居然听到了里面传出来拉小提琴的声音。是《梁祝》，拉得居然凄婉得让人落泪。小余以为是老余的收音机里放的呢，悄悄地打开门，看见老余正站在方厅里对着镜子拉呢。老余的脸“腾”地红了，结巴地说：“你，怎么这早！”小余笑笑，“老余，你还会拉小提琴呢？看不出来呀！”老余迅速地收了琴，不好意思地说：“年轻时也爱玩，老了就什么也不想玩了。”小余认真地说：“再拉一首吧，我乐意听！”老余把琴放在盒子里，扣上了，还上了锁，然后说：“行了，我就会这一首！”说完又钻回里屋去了。
小余那天给自己准备了方便面，泡方便面老余不管。其实小余想就是在这屋里做饭老余也未必会管，但小余不想打破老余定的规矩。进了厨房，看见了老余的晚餐，居然是一大盆子青菜和两个煮鸡蛋。小余逗老余，我吃个鸡蛋行吗？老余在房间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吃吧！两个都吃吧！”小余头一次没客气，扒了皮就放在嘴里，本想留一个给老余，实在是饿了，就把那个也吃了。老余从屋里出来，看小余吃了两个鸡蛋，没说什么，又在锅里放了水，又放了两个鸡蛋。小余愣了，看来老余不吃这两个鸡蛋是不罢休，就怪自己贪吃，把泡好的方便面推给老余。老余也愣了，忽地笑了，对小余说：“这是干啥？我是缺不了这营养才煮鸡蛋的，要不晚上该饿了。”小余讪讪地笑了，低头胡乱地吃起来。老余一边看表一边慢条斯理地拣那菠菜吃，不肯大口大口地，有如那里面有菜虫，不仔细了，会连虫子也吃进去。老余再看表时，连连嘟囔：“晚了，晚了两分钟！”说完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吃相小余从未见过。
晚上，小余约女朋友小爱出来，俩人到大坝的林子里散步。聊着聊着，小爱就哭了。
小爱说：“我妈不同意咱俩的婚事儿。”小余心一下子就凉了。搂着小爱问为什么。小爱说：“我妈，她说你连个楼也买不起，我家就我一个姑娘，她不想我受苦！”小爱的一番话，让小余觉得天再也亮不起来。
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小余说：“不能等过几年再买吗？咱俩都有工作，先租个房，等攒两年钱再买不行吗？”小爱说：“我妈不同意，她说人家嫁姑娘都有楼，新旧都有住的地儿，不能让我结婚的时候没有楼呀！”小余知道小爱的妈妈是个没商量的女人，一下子就振作不起来了。
天越来越黑，林子里散步的人少了。小余就搂着小爱，没想到小爱挣了挣。小余愣了，怎么也不相信小爱会拒绝他。除了最关键的部位小余没动过，小爱向来是喜欢小余这样干的。可是这次却不一样。小余问：“咋啦？你不爱我了？”小爱说：“不是！我就是觉得没希望。”小余叹了口气，靠在树上不吱声。小爱说：“人现在都这么现实，以前没有房子不都结婚了吗？现在怎么被个房折腾成这样了？”小余说：“你妈想的也对，跟我这样一个男人没什么出息，没房子也没车，就是个普通的老师！”小余说完就想哭，转过身去猛击树干。小爱就扑上来，死死地抱住小余，“你别这样！咱们再想办法，真的，我爱你，我谁也不嫁。”
小余就任小爱搂着，强忍着泪没掉下来。许久，小余转过身来，对小爱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们买个旧的行吗？”小爱一下子松开了小余，激动地说：“你说你能买得起旧楼？要是能买得起，我就跟我妈谈，我非你不嫁！”小余一下子感动了，搂着小爱，在黑暗里俩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与小爱分手后，回来时已经十点半钟了。小余开门进屋时，发现老余的屋门半敞着，且静得出奇。老余一向睡觉都是关门的，今天却没有。小余为没有多想，回屋躺在床上给小爱发短信，问小爱到家没有，俩人又发了好半天短信，说了好些买旧房子的问题。一时间，小余又觉得有希望了。
小余困了，跟小爱道了晚安闭灯睡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就听见有人喊他：“小余，小余！”小余弄不清是梦还是真实，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却不肯起来，那声音还在继续。小余才彻底清醒过来。再听，那声音又传过来，“小余，小余！”小余一下子坐起来，是老余！那灯亮着。小余立即下床应了声，到了老余屋里，小余呆了，老余满脸刷白，一头是汗，那一圈头发都打成卷儿了。小余问：“咋啦，老余？”老余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不住地打着哆嗦。小余赶紧坐到老余的床上把老余扶起来，小余感觉到老余的身子发凉，并且不停地抖。小余没见过这阵势，说：“我打１２０吧！”老余努力地摇头，伸出手指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袋白糖颤悠地说：“沏碗糖水！”小余不明白老余的意思，小余照做了。糖水端上来，老余也不管冷热，咕嘟咕嘟地喝了。完了就躺在小余的怀里继续打哆嗦，好半天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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