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发生在初冬山中的事情──
在激烈拍打的水声中,雷真半哭不哭地抱怨著。
「可恶……水超冷的啊啊啊!」
他忍不住吸了一下鼻涕。但不管是那声音或是刚才的大叫声都被激烈的水声掩盖了。
「安静点。虽然大喊大叫会比较舒服,但同时也会产生杂念。」
从一旁传来轻松冷静的声音。云雀双手合十,让瀑布冲打著。
「还有,鼻涕要擤出来,不要吸回去。会感冒的。」
「在这么冷的天气让我冲瀑布还说那种话!?」
雷真耍脾气似的掷出一颗石头。师范则是闭著眼睛轻松躲开后……
「说『让我』也太冤枉了。再说,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讲过一句『跟我来』,是你自己坚持要跟过来的。」
这么说没错。是雷真自己说什么也要跟云雀到山中来修行。
「不、可是啊……就算一个人留在道场,我能做什么啦?」
「挥剑练习不就好了,或是安静打坐也不错喔?」
「我才不要。那些我都已经做到烦了,而且根本无聊透顶!」
「真是小孩子……剑术──不,世上任何事情都没有所谓的王道啊。」
「王道……是什么?很伟大的道路?」
「就是指轻松容易的方法,就像为了国王铺设而平顺好走的捷径。但唯有像挥剑练习那样朴实的修练,可以带人达到遥远的目标。」
这时候的雷真还无法理解师范所说的话,甚至觉得对方是在敷衍自己。就算自己持续认真练习挥剑,能够赢过师范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到来。如果真有什么捷径,没道理不走。那样才叫合理的做法。
看到雷真闹起别扭,云雀喷笑出来,结束冥想。
「今天就到这边吧。反正晚餐应该也已经上钩了──南无阿弥陀佛。」
云雀捞起设在水中的陷阱。笼子中可以看到三条不知叫什么的河水鱼以及五只小螃蟹,可说是大丰收。螃蟹只要丢进味噌汤就能煮出很美味的汤汁。雷真的肚子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那么,就麻烦你提水了。」
「呜呃,又是我提水……?」
雷真顿时浑身无力。从这里到寄宿的山寺需要扛著水桶走十五分钟,是相当累人的肉体劳动。然而师范不但没有慰劳雷真,反而露出嗜虐的笑容。
「这也是锻炼。对了,湿掉的衣服要快点换掉喔,不然会感染肺炎死掉的。」
他说著,自己则是全身湿淋淋地,彷佛会飞一样轻松爬上崖壁。那宛如感受不到体重的轻盈身段让雷真已经不只是佩服,甚至感到傻眼了。
「他是天狗吗……?」
如果自己持续认真锻炼,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变得那么厉害?
雷真想像起自己变强的样子,就觉得沉重的水桶也多少变轻了些。于是他不再讲丧气话,装满两个水桶的水,用棒子扛起来后,爬上斜坡。
爬上一段古老的石阶,就能看见一道老旧变色的门。
在门前,云雀凝视著东方的天空。
「师范?怎么了吗?」
「──明天,我们下山吧。」
「真的?太好啦!我回到东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吃荞麦面!」
「不,你别跑到街上去玩,直接回你老家去。」
听到这句意外的发言,雷真不禁张大嘴巴,仰望师范。
「你忽然在说什么?虽然我的确是很想见见老哥和抚子没错啦。」
「也想见见你母亲吧?」
「啥!?才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是不孝~人家可是非常挂念你这莽撞的放荡子啊。」
虽然听起来很过分,不过仔细想想,师范讲得没错。
雷真自从离家出走后,连一次都没回去过。明明老家就在道场附近的说。
「……不,我老妈才不会担心我咧。反正家里还有个优秀的长男。如果她真的担心,就会来道场看我才对。」
「她有来啊,而且经常来。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雷真忍不住「咦!」了一声。云雀则是冷酷地说道:
「看来你〈见〉的能力还不够。拿在道场和在山中的伙食比较看看吧,在道场吃的东西是不是充满家的味道?像筑前煮或炖豆子之类的。」
「那是……师范说过那是住在附近的阿姨分送给道场的啊!」
「我那样讲没错吧。」
这时雷真才总算明白自己有多幼稚。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离家出走时,母亲脸上不放心的笑容。雷真一直以为母亲为人乾脆淡泊,但那或许只是假装坚强而已。
放手让年幼的儿子离开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
顾虑到唯有自尊高人一等的儿子而只能在背后默默关心的心情又是如何?
强烈的乡愁顿时涌上雷真胸口,让鼻腔深处感到一阵酸。要是现在见到母亲,自己铁定会哭出来的。那样未免太丢脸,于是雷真试著掩饰过去。
「但家里还有老爸在啊。虽然对老妈不好意思,但我要是被老爸碰到,他绝对会把我赶出来。」
「我让你带个伴手礼去。既然是以客人身分来访,对方想必也不会轻易拒绝。」
「是、是那样吗?呃、不过、就算回去我也没事做……」
「你在害怕对吧~你不是有该做的事情吗?在上山之前,你哥哥不就跟你说过,要你去跟妹妹和好?」
「为什么师范会知道!?难道你有什么神通力吗!?」
「唉呀,毕竟我也在山中修行了很久嘛~」
云雀装傻似的说著。雷真总是无法明白师范说的话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其实赤羽一族反而还比较像山野修行僧。论灵感,你应该比我敏锐才对。」
「……原来师范对我家的流派很熟啊。」
「搞不好知道的事情比你还多哩。有很多事情是身在其中反而会看不清楚的。」
师范说的话就像在打哑谜一样。他接著又恢复一脸严肃,语气认真地说道:
「总之,下山之后你就马上回家去。知道了吗?」
「……那我……可以再回去师范的道场吗?」
云雀瞪大双眼,然后笑了出来。
「你在担心那种事情啊?当然没问题,随你高兴吧。」
雷真总算感到安心,坦率地点头回应。
然而到最后,雷真却没能实现回到老家的心愿。
2
强烈的空腹以及胸口彷佛忽然想起似的疼痛,让雷真醒了过来。
「呜……!」
手臂的皮肤感到紧绷。上面插有输血用的导管,被绷带包覆著。
看来对方遵守约定在为雷真治疗。然而血色却很差,手指也苍白。
雷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清洁的床上。这里是哪里?脑袋完全不运转。
「可恶……血根本没在流……这次真的要死啦……!」
「就是说啊。你这个人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受伤。」
玩笑似的声音传来。在暖炉前,云雀正在添加薪柴。他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事,满脸都是OK绷。
难道是来救我的吗──雷真虽然心生这样的期待,但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你身体稍微舒服点了吧。要好好感谢军医啊。」
听到『军医』雷真才想起来。对了,这里是日本军的据点。
雷真痛苦呻吟的同时,确认自己的状况。
魔力多少恢复了,但精琉还没稳定下来。感觉得到彷佛渐渐裂开的触感,可见依然还不安定。
(我的身体在拒绝精琉……?明明魔力已经稍微恢复了,为什么……?)
搭档在水槽中沉睡的光景一瞬间闪过脑海。不管怎么治疗都无法恢复的这个状况,和当时的夜夜有点相似。
想著想著,雷真忽然注意到云雀身上飘来铁锈般的味道。
「师范……你刚才跟人厮杀过吗?」
「──是啊,我刚打完一场棘手的战斗。」
「和谁……不,你砍了谁?」
云雀没有回应,取而代之地对雷真露出试探似的眼神。
「雷真,我以前也问过你。你能够打倒我吗?」
这不是在问技术上的问题,而是在问心中的觉悟。雷真稍微思考之后……
「不可能。就算万一要跟你打,我也希望能够赢你一招就收场。像之前在东欧交手时那样。」
云雀叹了一口气,带著失望的样子,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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