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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风 第六番 面灵气 玫瑰十字侦探的疑惑

◎面灵气————

圣德太子时

命秦川胜制百面

栩栩如生之面

必川胜之巧夺天工也

于梦中思及此

——画图百器徒然袋/卷之下

鸟山石燕/天明三年

1

这是个让人难以释然的年关。

我想是因为先前那个荒唐的事件害的。

我私下把它称为云外镜事件,那是个真正荒诞到家的事件。即使如此,有一段时期我还是被它搞得恐慌极了。不过最后我什么事也没有,事件似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个不管怎么发展,我都不会有事的结果,所以也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计较的……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那样的话,我还真是个愚蠢到家的小丑呐。

这和彻底上当受骗的不甘心也有些不同。

至于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事件里,我说起来只不过是生鱼片旁边点缀用的白萝卜丝罢了……

也就是如果没有我,摆起盘来会有点伤脑筋,但是不管盘子上摆得再多,也不会有人去吃,就是这样的存在。

敌人的眼中看到的,完全只有榎木津礼二郎,我说穿了只是用来钓榎木津这条鱼的饵。

比起白萝卜丝,更接近饵吗?

有人说我是海蚯蚓。在饵箱里扭来扭去,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都不明白的海蚯蚓。脑袋空空地只顾着蠕动身体的时候,突然被钓客抓起来,惊恐害怕着:噢噢,我就要被这个人给吃了吗?还是他对我有什么仇,要把我一把捏死吗……?

嗳,结果目的只是为了钓鱼,只要钓得到鱼,拿来当饵的海蚯蚓就算不是我——不,就算不是海蚯蚓也无所谓。——后来我得知了这件事。

最后我并没有像海蚯蚓那样被捏成好几段,而是活生生地被穿上钩子,又解下钩子,放回了饵箱,可是……

那样的话,我那战栗惊恐的心情又算什么?

我难道就没有个人的尊严吗?

我终归只是个连个体区别都没有的、纠缠在一块儿的无数海蚯蚓中的一只而已。如果我只能以无个性的大众之一这样的身分参与故事,真希望可以尽量不要牵扯上我。不要把我放回饵箱,直接把我放生算了。

这么一来,我就能以一介海蚯蚓的身分,过完无拘无束的一生了。

我绝对再也不去榎木津那里了。

我如此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度过年底。

中禅寺秋彦和木场修太郎的忠告是正确的,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告诫我不要跟榎木津扯上关系。中禅寺说尤其是我这种人——凡人,一旦与他扯上关系,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木场说,和他牵扯在一块儿,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变笨。

我误会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凡庸的人,和那种奇特的怪人往来,会受到感化,也变成怪胎一个,最好还是避免。的确,受到榎木津影响的人,每一个都有点怪,我也一直以为那都是被拥有惊人影响力的榎木津感染所致。

可是不是的。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怪人。

因为古怪,才能稀松平常地和榎木津往来。而我这种人,情况又有些不同了。与他往来会变笨——意思是会愈来愈觉得自己是笨蛋。

我并不特别聪明,但也没有愚笨到哪里去。所谓凡人,是指并不特别优秀,但也不格外低劣的人。这是否事实姑且不论,但我认为借由这样想来维持自身安定的人种,就叫做凡庸。自己不比别人优秀,但应该也没笨到哪去,虽然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但应该也不会受人轻蔑——选择这样的人生的人,就是凡庸。对于某件事有着绝对不输给别人的自信、或是只有这件事我绝对做不来,有着这样一面的人,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凡庸之辈吧。

以这种意义来说,我真是凡庸到了极点。

然而我一碰上榎木津,整个人就走调下。

我失去了安定。我一瞬间以为搞不好自己是非凡之人。然后当然会尝到挫败感。因为靠着非凡,是绝对赢不了榎木津的。实在不可能与他那样的角色匹敌。

而回到日常的时候,又会重新体认到自己的愚蠢、低劣、没用、笨拙。我并没有变得比以前更笨或没用,但怎么样就是会这么想。虽然这只是单纯的对比问题。

回到现实的我,不知为何,会陷入一种自己变得比以前更笨的错觉。

原来和榎木津往来,会愈来愈笨,指的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我再也不要去榎木津那里了。

我如此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度过年底。

……话虽如此。

仔细想想,没事榎木津也不会找我去。就算逐一回顾过去的例子,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几乎全都是我自个儿找上门的。结果只是让事情变得复杂万端。碰巧认识奈美木节、被那个三流神棍神无月绑架监禁,当然都不是我害的,但也不是榎木津害的。如果不是那类不幸偶然接踵而至,永远都不可能发生榎木津需要我的状况,而我应该也不会有事拜访侦探社。

根本用不着下决心。

只要普通地过日子就行了。

没错,普普通通的就行了,我重新转念想到。

根本没什么好下决心的。只要我自自然然的,就能够度过风平浪静的平凡人生了。会下这种决心,不就证明了我还处在榎木津的磁场当中吗?

我必须无视,必须忘记。

只要淡淡地过着每一天就行了。

我认为会深刻思考这种问题,自我分析的状况,本身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就是因为有多余的时间让脑细胞活动浪费在这种多余的思考,才会去想这种事。

最近制图的工作减少,我清间得很。我任职的电气工程公司接下的案子这阵子全是修理工作。只有一些东西坏掉、要求修理的委托。不设计的话,就不需要图面。

我很闲。

就算到了十二月,也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整个社会感觉变得慌慌乱乱的,所以我也顺便装出忙碌的样子罢了。

怎么样都非得在年关之前完成的事,仔细想想还真是没有。

和过去不一样,最近也没有必须在三十、三十一日前将所有的债款还清的规定了。当然惯例上是有,但并没有这样的法律。

大扫除也是,如果平常就勤于维持整洁,也用不着在前头加个大字特别去扫除,况且也不是说等明年一月再大扫除就有什么不对。

再说我住的文化住宅十分狭小,只要偶尔为之的小扫除就很够了。没有看不到顾不着的地方。

可是……就算打扫也没有什么不好。

打扫不是什么会过犹不及的事。

虽然不肮脏,但也不是干净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所以抹个家具、整理个橱柜也不错,可是我就是提不起这个劲来。

只有心里干焦急,结果完全没动手。

再说,虽然每个人开口闭口就是十二月啦、年底啦,但进入十二月是才几天前的事,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以上。我觉得现在就开始准备过年,好像嫌早了些。

可是平常做的那些理所当然的事,又教人无法定下心去做。无法着手。所以明明很闲,表面上却又忙乱不堪。于是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在烦恼一些愚不可及的问题。

总觉得对精神卫生非常不好。

就在我差不多快要受不了的时候。

我听见激烈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头熊。

说是熊,当然也不是真的熊。正确地说,是个像熊的人、像熊的男人。

可是尽管我与他认识了那么久,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想:噢噢,有头熊。

是住在隔壁的我的总角之交——近藤。

近藤是个与众不同的落魄连环画画家,风貌有如发福的石川五右卫门,谈吐举止都像个古人。他的体型本来就丰满圆滚了,大概又在不晓得穿了几层的衬衫上面套了绵袍,形状看起来简直不像人类。脸上满是胡碴子,头发乱糟糟,又戴着黑框圆眼镜,看起来完全就像国外滑稽画中的熊。说可爱是可爱,但无疑是大叔一个。

「喂喂喂……」

近藤把满是胡子的脸朝我凑过来说。

「干嘛啊,闷死人了,你的脸大成那样,不用靠那么近我也看得到啦。」

「我说你家啊……」

「我家怎样了?很冷啦,快进来吧。」

「你家没事吗?」

「没事?没事啊。工作少了,加班也没了,口袋空空,难得的星期六半天假日,却哪儿都去不了,不过我跟你不一样,不是靠日薪勉强糊口,我是领月薪的嘛。」

「我不是说那个啦,本岛。」近藤说,背着手「砰」地关上门。狭窄的玄关被熊挤得无回身之地。

「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不对劲的事?上星期多到我都受不了了呢。你不也知道吗?事到如今何必再问。」

要是再来上更不对劲的事,谁消受得了啊——我说,在厨房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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