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0章 致敬
封丘县衙里,吕诲坐在上首,冯耀祖只能在边上作陪。
“吕知杂,吴御史来了。”
吕诲抬头,“让他进来。”
冯耀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过往的憋屈都散出来了。
吴征在封丘县四处折腾,让他苦不堪言,而且此人还软硬不吃,很是硬扎。
如今你御史台的吕知杂来了,你还能嘚瑟吗?
吴征进来,行礼后,吕诲说道:“让你等来地方是监督,却不是折腾。把地方折腾的苦不堪言,这不是朝中的本意。如今封丘县上下把状告到了朝中,此事不可为,你跟某回去。”
下派御史是新政重要的一环,吕诲一直在冷眼旁观,如今见吴征碰壁,他的心情好的不行。
这就是你们坚持的新政?
笑话罢了。
哈哈哈哈!
他心情愉悦,随即起身拱手,“冯知县,回去后御史台自然会重新换人下来,还请见谅。”
往日他哪里会对冯耀祖这等小官低头,今日不过是借着对冯耀祖低头来打击新政罢了。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为了给你们擦屁股,吕某都无奈对一个知县低头了。
冯耀祖只觉得浑身发飘,大有马上乘风归去的爽快。
人生之快意是什么?
看着对手低头!
此刻便是了。
他微笑道:“吕知杂客气了。”
此战大获全胜,他将会名扬天下。
吴征心中难受,他摸了一下胸口那里的凸起。
那是沈安给的册子,说是能打脸吕诲。
先前他浑浑噩噩的没注意,此刻想了起来。
是什么?
他摸出了册子,那边吕诲已经在往下走。
吴征打开册子,看着那一笔笔记录,不禁念了出来。
“治平二年三月,封丘士绅杨靖请冯耀祖吃酒玩女人,随后杨靖侵占三百余亩良田之事被压下……”
正在走下来的吕诲一怔,“什么?”
正准备送吕诲出去的冯耀祖愕然,然后仔细回想着,可却没想起来。
吴征只觉得心跳在加速,狂喜在涌动。
“治平二年三月,有人禀告红莲村暴雨,村里垮塌房屋二十余家,冯耀祖随即……”
吴征抬头,眼中有怒色。
去干什么?
去现场查看赈灾吗?
“冯耀祖带着女妓出行,本地士绅五人作陪。”
当官当久了,百姓在他们的心中就成了一个数字,大抵和蝼蚁差不多。
吕诲止步。
冯耀祖想起了此事。
那时他本想下去查看,可本地士绅请他去喝酒玩女人,最终他还是决定先去潇洒,第二天再下去。
就是那么一耽误……
“当夜再度垮塌十余间房屋,砸死三人。”
暴雨下,百姓只能躲在破旧的家中。
当房屋倒塌时,什么反应都来不及了。
吕诲不禁退后一步,然后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吴征。
此人竟然早有准备吗?
某主动要求来带他回去,怕是来错了。
“治平三年五月,冯耀祖接受本地士绅王昌等人的宴请,吃喝玩乐,随后王昌等人收贷,破十二家。”
高利贷破家,但许多手段令人诟病。
你若是没有官面的支持,很容易被收拾。
所以但凡放高利贷厉害的人,大多都和官面有勾结。
吕诲面色微红。
吴征看了他一眼,继续翻动册子。
“治平三年五月,冯耀祖出游十一次,皆是本地士绅出钱,其中还帮他买了两名歌姬。”
这便是隐形受贿。
“治平三年六月……”
吴征抬头,“封丘境内八个村子遭遇旱情,冯耀祖只去了两家,随即回城开了诗会。士绅云集,高才满座……”
吴征越来越愤怒,他真的忍不住了,“就在他们诗词歌赋不断时,就在他们高朋满座时,那些百姓在嚎哭!那时冯耀祖何在?他在搂着女人接受那些人的吹捧,洋洋自得!”
“这……”吕诲看向了冯耀祖,他想看到冯耀祖的驳斥。
冯耀祖面色煞白,说道:“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果然驳斥了吗。
吕诲心中稍安。
吴征一怔,旋即选择了相信沈安。
“治平三年六月,士绅刘田宴请冯耀祖,大张旗鼓,随后刘田以自己和冯耀祖交好为资本,随后总揽两个耆老名额,大肆搜刮。”
里正就是大宋最基础的统治者,他们掌管着一里之地的赋税劳役,堪称是一言可决生死。
而耆老更进一步,掌管着一乡之地的大小事务,换做是后世,大抵就是乡镇长官。
可在大宋,耆老和里正这些都没有编制。没有编制看似很委屈,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操作性太强大了。
只要你和州县官员的关系好,一乡之地都是你说了算。
这等人堪称是土皇帝啊!
竟然这样吗?
吕诲半信半疑。
可冯耀祖却面色大变,说道:“你……你……”
见他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吕诲心中一紧,问道:“可是实话?”
吴征看着他,想起了他先前的冷漠,想起了唐介和韩琦的埋怨,不禁红了眼眶。
“吕知杂,什么是实话?”吴征哽咽道:“下官一心只想为百姓做事,为官家做事,可为何找出了问题却无人管?为何?你等不但不管,反而还压住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为何?”
吕诲在,今日县里的官吏都来了,算是迎接。
此刻见吴征冲着吕诲开火,他们不禁傻眼了。
那吕诲是御史台的副手,你吴征只是个新任御史,你竟然敢冲着自己的上官咆哮?
关键是他直接揭开了吕诲等人的脸皮,被事情公之于众。
为尊者讳啊!
现在这个尊者却被自己的下属弄的狼狈不堪。
吕诲狼狈的道:“某问你可是实话。”
吴征看着满头大汗的冯耀祖说道:“您该问冯知县。”
冯耀祖此刻的头顶看着在冒气。
白气蒸蒸而上,看着恍如神仙中人。
可白气下面却是一张惶然的脸。
“此事……许多人也是这般。”
冯耀祖终于找到了反驳的借口,振振有词的道:“天下官员如冯某这般的不计其数,你盯着冯某作甚?”
这便是潜规则。
“可这是渎职,这是贪腐,这是犯法!”
吴征咆哮道:“为他人谋私利,这是什么?难道你冯耀祖以为这是正经事?莫非你以为这般作为不该被处置?那这个天下……”
他缓缓回身看着众人,坚定的道:“难道这等行径也能公行于天下吗?那吴某就算是死,也不会退缩,若是无人处置冯耀祖,某将去皇城……”
他奋力喊道:“某将会去叩阙!”
这是一个人的战争!
他面对无数灰色地带,选择了前进。
那些官吏纷纷低头。
这是大佬的战场,他们上去只会成为炮灰。
大部分人不以为然,可见这种潜规则的影响之大。少部分官吏心有戚戚焉,可却觉得吴征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但冯耀祖怕是要完蛋了。
但另一个问题却浮上心头:吴征是怎么收集到的这些证据?
此等证据没人会去收集,而且也不好收集,因为你一去打探消息,马上就会引发地方警觉,那些士绅会联手起来抵御你的查探,还会及时和地方官吏通气,一起把你弄走。
吴征原先就是被这么收拾了。
可他却查找到了冯耀祖渎职的证据,顷刻间就逆转了局势。
看看吕诲吧,那张脸黑的和墨汁差不多。
“冯知县,可是如此吗?”
这些事儿每个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真要追究下去,天下不安,这也是唐介和富弼选择退缩的主因。
可吴征还是出手了。
吕诲看着冯耀祖,眼神冷漠。
这事儿他判断没跑了。
冯耀祖头顶上的蒸汽越发的茂盛了,看着就像是一个蒸笼。
大滴大滴的汗水满脸都是,顺着流淌下去,胸襟渐渐被湿透。
他颤声道:“吕知杂,此事……此事……”
不消说,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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