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清晨，翟明照例上了二车，和小鬼们互动。虽难言疲态，但是看得出来他心情还是不错。大约事情真的已经彻底解决，这让乔暖松了口气，但又越发觉得愧疚。
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和翟明旁边的孩子换了个座位，坐到了翟明身边。
翟明挑了挑眉：“怎么主动过来了。”
乔暖诚恳地道了歉，解释了自己犹豫的原因。
“我不怪你，不能让你无条件相信我这个老板，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
听翟明这么说，乔暖更加觉得当时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事情怎么结果怎样？”
翟明哈哈一笑，“还能怎样，花钱呗。这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总之这一趟赚不到多少钱了。”
乔暖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情算不上谁对谁错，因为任何人都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维护自己的主张，只能说他们确实做得还不够好，这个旅行团的整体运作还不够成熟。
上午是去科技馆，定好了集合的时间，进场馆之后就让小鬼们就地解散了。乔暖和甘忆也乐得清闲，稍微逛了一下就在一楼休息区坐着闲聊。
不一会儿翟明也过来，摆了摆手，问：“你们吃不吃东西？”
“你请吗？”甘忆问。
“当然是我请，难道还让你们女生来请我？”
甘忆和乔暖欢呼一声，立即跑过去点了一堆零食，翟明一边付账一边啧啧赞叹：“垃圾食品，你们真是不怕长胖。”
乔暖端上烤肠、炸鸡块和热饮，不以为意：“偶尔吃一次又不怎么样，再说是你请客，不吃白不吃。”
三个人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翟明一边喝可乐一边详细跟她们讲旅游团办起来的整个过程。
“这个钱正风，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去他办公室跟他谈生意的时候，他正在骚扰学校里新来的女老师。”
乔暖和甘忆都“啊”了一声，“禽兽。”
“他好色贪财都是明面上的，还比较好对付，不像有些人，背后给你来阴的，防不胜防——鸡块给我一个。”翟明凑向乔暖拿牙签叉起来的鸡块。
乔暖怔了怔，手往前一送，翟明就着她的手把鸡块衔住，然后继续讲他的创业史。
整个过程非常自然，因此连甘忆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然而乔暖却是意识到了，她刚刚不知不觉给翟明喂东西吃了，而且没有一点点别扭和不自在。
如此，接下来的时间乔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甘忆问她要不要去洗手间。
“啊，哦我不去，你去吧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甘忆走了之后，翟明掏出一支烟，也没点，就叼在嘴里，看着乔暖，问：“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没，没想什么。”
“魂都不在这里了还没想什么。”
“真的没有……”
翟明不以为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乔暖吓了一跳，“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翟明笑了笑，“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就随便问问。”
“没谈过……”
“怎么，眼光太高？”
“哪有，别人看不上我。”乔暖低头喝了一口热饮。
“哦？为什么？”
乔暖顿了顿，带了几分试探有些赌气地回答：“说我太较真。”
翟明眼睛微微一眯，打开打火机将烟点燃，吸了一口，半晌没说话。
乔暖其实刚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见翟明不说话更是恨不得收回自己刚刚没经过脑子的回答。
然后翟明目光却转过来，停在她脸上，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落拓感：“较真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到了我这个年纪，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乔暖看着烟雾中翟明微微眯起的双眼，感觉自己呼吸似乎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个反应太不同寻常了。她不敢再有任何的试探行为，咬着吸管，慢慢地喝着饮料，没再接腔。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和翟明之前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似乎无法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没所顾忌地和翟明说话。
这个情况一致持续到了第六天晚上。
第六天晚上回酒店较早，考虑到旅行即将结束，几个和翟明关系比较好的小鬼缠着他要喝酒交流感情。翟明就买了一件啤酒，和四五个小鬼聚在自己房间里边和边聊。
乔暖被叫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一地花生壳和啤酒瓶的乱况。
“小乔，过来。”翟明在和小鬼们喝酒之前就和旅游团的老师喝过一轮了，因此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乔暖走到他面前，“什么事？”
“那个，让你带来的奖状你带来了吧？”
“带了。”乔暖扬了扬手里的一叠奖状。
“你去找几个写字好看的学生，帮你把奖状填一下。”
“翟老板！我来写，我是我班上写字最好看的了！”一个喝得情绪有些亢奋的小鬼连忙举手。
乔暖将信将疑地把笔递给小鬼，“你写两个字看看。”
小鬼毫不客气地拿过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得意地递给乔暖，“怎么样，好看吧？”
乔暖无语地看了看那几行虽工整，当到底太过稚嫩的字迹，“你还认识比你写得好的吗？”
“怎么了？”小鬼被踩住了痛脚，“你瞧不起人是吧，我告诉你我这个字得过学校书法比赛第一！”
“你写得还不错，但是不适合写奖状啊，一般奖状是写行楷体……”
小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小乔，你再去问问有没有写得比较好的。”
乔暖踌躇，“毕竟都才读初一，再怎么好也太幼稚了，真的不适合写奖状……要不我来写吧？”她对自己的字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这一共八十几张你一个人写到什么时候去？明天早上就得要。”
乔暖抿了抿嘴，“我肯定能写出来。”
“你逞什么能啊，生怕别人把你的功劳抢过去了是吧？”
乔暖愣住，不可思议地看了翟明一眼，“你是这么想我的？”
翟明似是有些后悔，然而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抢功劳？那你就去找十几个小孩子来帮你写吧，反正这又不是我的脸面！”说着，将笔往地上狠狠一摔，将奖状扔到翟明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非常的委屈。乔暖洗澡的时候，还在反复回想刚刚翟明说过的话。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和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可是为什么独独这个时候这件事情，觉得委屈得难以承受。
“乔暖，你洗好了吗？翟总找你！”
浴室外传来甘忆的声音。
“哦我马上出来！”
乔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房门，她们住在二楼的最西边，走廊尽头有一个窗户，翟明就站在窗外旁边抽着烟，红色的火星在指间明明灭灭。
“翟总。”乔暖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
翟明将最后一口烟吸完，烟蒂扔在地上，拿鞋尖碾了一下。“对不起，刚刚喝多了。”
乔暖没说话。
“真的挺对不起，我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先从坏的方面去考虑问题，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一定会预先假设别人会不会对我不利。所以刚刚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这种习惯在作祟……”
刚刚消退了一些的委屈感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乔暖抿了抿嘴，轻声说：“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想要这次活动办不好的念头，确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你的，但是后来我觉得你设个好人，又特别照顾我……我只想能顺利结束而已。”
翟明转过身来，突然用那天在车上时那样莫名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乔暖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在加快，而呼吸不自觉地放缓。
翟明看了她很久，开口，低声说：“我反而……不希望那么快结束。”
走廊尽头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像是一张陈旧泛黄的画片。乔暖突然希望时光就这样凝固下来，她不想知道接下来翟明还会说什么，不管是好的坏的，她都不想知道。只要活在刚刚这句话带给她的无限遐想无限可能之中，就好了。
然而时间依然在往前走，翟明也往前走了一步。
隔得非常近，她能闻到烟草和酒精的气息。头发的温热的湿气已经冷了下来，落在莫名开始发烫的脸颊和脖子上，非常的痒。
不可否认，她在期待，因此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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