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后,是夜晚。
夜色深黑,凉风袭人,树木枝丫在风中摇曳,若猛兽口齿之间的涎水。
赵高安安静静地坐在宫门前的开阔地带,面前桌面上摆了笔墨、灯火。
他坐在那里,整个人沉浸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没所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
贵人们眼中,赵高不过是个记录者而已。
真正决定他们赚多少的人,他们觉得,是他们自己。
一入夜,在秦王政对命令下,宫门敞开着,很快便有粼粼车马声。
两人贵人带了数辆车马,载着满满的黄金,找赵高登记进行交易。
田牌是有固定数量的,而每一枚田牌,秦王政这里都要记录其转手轨迹。
若是秦王政这里查不到它的转手记录,那么即便田牌的主人是真的把它卖出去了,那张田牌也只能被判定为假货,不仅不能参与正常的交易,持有者还要因之受罚。
“又溢价……”赵高没有任何感慨,只是如实记录。
售卖者一副亏大了的意犹未尽样子,而收购者心事重重,挤出一脸笑容,与售卖者笑闹着。
他们显然是有着自己各自的盘算的。
而且现在交易的成交价格也已经使两人感受到了压力。
售卖者在此高位,拿到了现钱,却又有些恐惧。
万一,万一今天之后,又像之前那样涨一轮,我该怎么办?
我会后悔吗?
还是说,明天会跌呢?
他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祈求,向女娲祈求,向太一祈求,向太昊祈求,向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神明祈求。
祈求明日田牌不涨,也祈求,祈求它疯涨!
心思矛盾,钱货两讫。
收购者踌躇满志。
只消三日!
按照之前的经验,在第一日的涨幅之后,后面的三天涨的不算多,但很稳定,届时,我不贪,出个相对低一些的价格,把田牌出手了去。
如此一来,至少有五百斤黄金的净收益。
这种收益,靠着家中那几十顷田地,何时才能够收到?即便是家中的皮草生意,也要好几年!
两个人心思各异,两个人勾肩搭背,相约了一起去扶苏馆中快活快活。
两人还未离开,随后又是车马声响起。
这一次,来的不只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堆人。
有些朋友相交,说了要早睡,此时与此处见面,好生尴尬,只能装作没看到对方,但不过一会儿工夫,又因为买卖之事,打过招呼,约好了要互相收购对方手中田牌,抬抬价钱。
宫门之前,声音越发嘈杂起来。
赵高坐在卓后,吹着凉爽的风,身体不由发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已经对于这些数字无感了。
明明,自己拿到数百斤黄金时候,也没有太开心了。
他想起嬴政,想起鞠子洲。
那两个人,也与我一样,听着这数字,看着那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心中波澜不起吗?
那他们在思考什么?
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心心念念。
他们所想要的,不是这钱财,不是这数字,又是什么?
赵高困惑着,他忠诚而刻板地将面前的人们口中的数字和交易一笔一画的记下来。
篆字古拙,笔法深刻,冷风吹过,墨迹很快干涸。
赵高记完了一笔,抬眼看过去。
往日里需要仰望、需要膜拜的那些贵人们一个个如缩脚的小鸭子,在风中摇摇摆摆,东张西望,忐忐忑忑。
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鞠子洲拙稚的围棋技术,比起嬴政面对宫女的勾引时候的无措,比起王翦挥舞树枝时的幼稚,比起夏无且看病时的严肃,比起……自己落笔时候的淡漠。
比起这些,底下的这群人……
好像豚犬。
争食的,豚犬。
赵高一笑。
他像个孩子,找到了可鄙的人的可鄙之处,给他们起了难听的绰号,于是自顾自开心起来,全忘记了不悦,全忘记了颤抖。
正在登记的人逆着光,看不清楚赵高的表情,但,他们觉得,这人好像,像个疯子。
不过他们并不关心一个负责记录的贱役角色的状况。
只要这个人能够记录,能够代表秦王政见证这一切,疯了傻了,马上死了,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鞠子洲和嬴政坐在宫殿屋顶上,慢慢饮水。
他们两人都不是爱酒的。
鞠子洲有自己的理由,嬴政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喝酒,只抬眼朝着灯火通明处看过去。
看不清什么,更看不到什么。
可,大致的事物发展,两人是可以猜得到的。
凉风裹裹,八月份的酷热慢慢散去。
“应该说是很难得的吧?”嬴政问道。
“没有多难得。”鞠子洲摇了摇头:“这种疯狂的作态,也就是不熟悉,以后慢慢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不觉得,这些人蠢过一次之后,还会蠢第二次。”嬴政摇头。
以他这样的天才的角度来看,这种骗局是很无味的东西,比鸡肋,更加乏味。
因为无论这里面有多少的学问,有多少的经验积累,研究出了多高深的手段,都是虚的。
一切的努力,对于这种从根本上就是虚的,而且被别人掌控在手中的游戏之中,都是泡影。
嬴政看破了这泡影,也就开始思考如何反制,如何稳坐钓鱼台了。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正常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去思考如何做有用的努力。
鞠子洲叹息:“你这样的人啊……”
你这样的人,天才是足够的,但对于并不那么天才的人的了解,还是差很多。
“要不要赌一把?”鞠子洲拿出了一只铁骰子。
这是六面的铁骰子,标了六个点。
“一二三点都是小,四五六点都是大。”鞠子洲将骰子搁在掌心:“猜个大小。”
“做这个?”嬴政疑惑:“有什么意义吗?”
“你猜对了……”鞠子洲忽然笑起来。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赌的。
有些东西,想要拿到,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去做。
而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相互倾诉的。
两个人是战友,是师徒,是死敌,是同志。
但,隔阂一直存在!
“你没有什么在意的,可以拿来互相赠送的事物,我也没有。”嬴政笑起来:“我们俩真是一样的无聊!”
“是啊,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察觉,我们俩是真的很无聊的!”鞠子洲苦笑:“猜个大小吧。”
“我不猜!”嬴政摇了摇头:“我要它按照我的意志来运转,我要它大,它就要是大,我要它小,它就必须是小!”
绝对的意志,绝对的诉求,这是与旁人不同的。
鞠子洲叹气,将骰子扔掉:“我们俩好像都用不到这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用得到?”嬴政指了指灯火里那些如同蛾子的贵族:“他们有着侥幸的心思?”
“对啊,他们通常会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但实际情况却并不如是?”嬴政笑起来。
“这个游戏,每次只淘汰三分之二的人。”
“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做那幸运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嬴政简单计算,有些恍然:“原来是这样。”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但实际情况是,人数不是棰,游戏玩到第一轮,淘汰了三分之二,留下三分之一,到第二轮,剩下的人就只有原本的九分之一,再然后,是二十七分之一……”
最后,总会有一个寡头存在,将所有参赛者的血肉吃尽。
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将会是最后那个存在的潜在口粮。
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第一轮的幸运而改变。
只要游戏存在,他们的命运,就是已经注定了的!
要么赢,要么死。
“而他们之中最后的赢家。”嬴政笑嘻嘻的,有些孩子气。
在游戏出现的时候,最后的那个赢家,就已经被鞠子洲和嬴政摆在砧板上了!
此时的游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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