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尧眉毛向内紧蹙,眼睛看着祥叔,黑色的瞳孔向外溢散着严肃的目光。年以六十,但他的眼睛依旧不乏威严。
听到冯敬尧问话,祥叔一只手捂住电话,转头回话道:“陈乐道的电话,他说杜邦和老九可能正在筹谋对付我们,让我们提防他们对小姐下手。”
祥叔的声音浑厚沉稳,说话不疾不徐。
听到陈乐道三字,冯敬尧双眉皱的更紧,脸上的皱纹都变得紧致了些。陈乐道这个名字现在无疑是在挑动他敏感的神经。但事关程程,冯敬尧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耐着性子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冯敬尧没有要接过电话的打算,祥叔见此,再次问起相关的事,陈乐道没说太多,也没有多少东西可说,电话很快挂断。
“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冯敬尧坐在椅子上沉默一阵开口问道,心中思量着这事的可能性。
“陈乐道说他在方小姐家的时候遇到杜邦登门,当时得罪了杜邦,后面杜邦让老九去找他麻烦。老九派去的人是金胖子的手下阿昆,阿昆在见到他后就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祥叔筹措了下语言才道,话中透露出陈乐道主动给他说了方艳云的事。这算是祥叔的小心机,陈乐道那小子,祥叔看着还是挺顺眼的。
一生无妻女家小的祥叔,心里是拿冯程程当自己女儿的,对冯程程喜欢的陈乐道,他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味道。
冯敬尧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果然稍稍好看几分,主动和被动之间,差别是很大的。
不过冯敬尧心中对陈乐道说的话依旧有疑问。
金大中的手下怎么会把消息告诉陈乐道?
冯敬尧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祥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冯氏商会的眼线虽然遍布整个上海滩,但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知晓。
冯敬尧背靠椅背,脑袋微躺,眼睛看着头顶天花板,手指下意识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陈乐道这小子似乎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比他想象中更优秀一些,当他的女婿,以后接替的位置似乎挺合适。不过一想到方艳云,冯敬尧又有点头疼。陈乐道那小子好像不是个可以省心的货。
暂时将方艳云的事撇到一边,女人的事没那么重要,冯敬尧心中琢磨着陈乐道说的杜邦和老九的事。
在这之前冯敬尧没想过杜邦和老九会联手对付他,但现在仔细一想,这事似乎不是不可能。
老九野心不小,杜邦更是一心想要他手中的地契,两人倒不是没可能联手。
看来杜邦多半是在方艳云那里折了面子,现在没耐心跟他玩下去。
要明牌来硬的了!
冯敬尧心中想到。
“阿祥,你那里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冯敬尧问。
祥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冯氏商会的消息情报几乎都是他在管着,现在有人在密谋对付冯敬尧,消息却是别人告诉他的,这是他的失职。
“阿祥惭愧,最近没发现杜邦有什么异常举动,但他和陈乐道生怨的事基本能确定无疑。”祥叔脸上带着自责。不过冯敬尧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陈乐道说担心他们对程程下手,你怎么看这事?”冯敬尧道。刚才若非陈乐道打电话来是为了冯程程,那冯敬尧此刻只怕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事关小姐,我认为不管真假,接下来这段时间谨慎些都是好的。”
关系到冯程程的安危,这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冯程程的安全不能受到威胁。祥叔很清楚这一点。
“老九那人行事心狠手辣,不讲江湖规矩,如果他和杜邦联手是真,那他们想对程程出手这事只怕不会是假的。”冯敬尧沉声说道,脸色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他很清楚,如果真有人绑架了冯程程,用她来换地契,那他是会换的。事后怎样不说,但他当时绝对会换。
女儿的确是他为数不多的缺点。冯敬尧很清楚这一定。
“你让人查查老九,上次的军火被劫就有他的影子。陈乐道这消息只怕不会是空穴来风。”冯敬尧换了个姿势,双手搂在怀里摩挲着玉扳指,眼中瞳孔宛若一个黑色旋涡,深邃可不见底。
关系到自己女儿,冯敬尧决定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还有金大中,我记得他应该在牢里吧?有人把他放出来了么?”
金大中对冯敬尧而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值得他格外关注。虽然上海滩很多人都惦记着冯敬尧的位置,但对冯敬尧而言,有些想做他敌人的人,还真就不配让他认真。
金大中这种人,也就只敢在暗地里蹦跶,嘴上说得再狠,也不敢明着在冯敬尧面前叫嚣。
“我让老马一直盯着的,应该还在牢里,如果出来了,老马会传消息过来。”祥叔道。
“嗯.......”冯敬尧低吟着点了点头,再次说道。
“既然他在牢里都不老实,就让人去送他一程吧。”冯敬尧语气轻描淡写,说话眼也没眨一下。本来他没打算要金大中的命,但金大中在牢里都还想着跟他作对,那就没什么让他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祥叔点头表示明白,这活儿他熟。
“那老九呢?”
冯敬尧摇了摇头,“老九是副总探长,现在这关口杀一个副总探长不划算。”
说完低声沉吟思考,不杀不代表就这么放过,总得把他的不痛快转移到老九身上才行。
“把金大中的死弄到老九头上,让老马想办法把他的副总探长职位给去了,等风声消停下来后再动他不迟。”冯敬尧对祥叔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冯敬尧附庸风雅,也想做个君子一般的人物。
冯敬尧在上海滩为什么能威名远播?真要说地位,他在上海滩说不上头一个,有很多人都可以和他相提并论。这也是为什么冯敬尧要想成为公董局董事还得和人竞争的原因。
冯敬尧在上海滩做不到一手遮天。
他之所以被人尊称为冯先生,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想得罪他,就算得罪,那也是暗地里使绊子。
虽做不到一手遮天,但冯敬尧下定决心要对付一个人时,上海滩也没谁顶得住。至少在上海滩这地界,冯敬尧真想让一个人死时,还没谁活着离开过。
这才是冯敬尧真正可怕的地方。
怎么处理老九和金大中祥叔心里已经有了数,祥叔不奇怪冯敬尧的决定,自家老爷从来都不是一个和善的人。
最近上海滩之所以这么多人都敢跳出来跟冯敬尧作对,是因冯氏商会在向正经商会转型。只要不是故意给冯敬尧使绊子,冯敬尧现在几乎不会用江湖手段去对付人。
老九和金大中这一次,是撞枪口上了,谁让陈乐道搬出了冯程程呢!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冯敬尧向来是把对冯程程有威胁的东西直接扼杀在萌芽中。
“至于杜邦~~”冯敬尧在杜邦二字上拉长了音,祥叔在一旁静静等着他下决定。他知道冯敬尧是会拿个主意出来的。
“杜邦是法国人,他背后还有法国那边的财团,不能随便动。你让人去收集些杜邦的花边新闻,既然杜邦跟我们不是一条心,那我们就把他送回他法国老家去。”
公董局作为法租界的市政机构,其中的董事都是要脸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一旦杜邦的丑事在上海被传的人尽皆知,杜邦就不可能继续在上海待下去,只能回他的法国老家。
杜邦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冯敬尧也不敢真让对方去黄浦江里喂鱼。真惹恼了法国人,他老冯占不了什么便宜。只能后退一步。
祥叔闻言笑了笑,老爷就是老爷,耍起手段来还是那么不讲究。冯敬尧被许多人暗地里称为老流氓,不是没理由的。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冯敬尧朝门口看去,祥叔安静地站立一旁。
“进来。”
一个身穿绸面短襟,皮肤白皙水润,面容精致的丫鬟走了进来。
“老爷,”丫鬟进来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询问的看向冯敬尧。
以往每天这个时候冯敬尧都已经回房修息了,但今天老冯还没什么动静。
冯敬尧见是她,顿时明白她来这里干什么,道:“你去房里等我。”
“是。”
女人轻轻应了一声,小步退了出去并拉上门。
祥叔见此,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老爷,那我先下去了。”
“等等,”冯敬尧叫住他。
“把方艳云别墅周围的人都撤了吧,她以前在商会名下产业的所有特权全部取消,赊欠的帐该结就结,以后不用再特殊照顾她。”冯敬尧想了半天,说出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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