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国丧

他听闻赵昭仪已死,竟是朗声笑着,笑得癫狂肆意,不复方才的病重神色,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的手向着殿外方向伸出,那个方向赫然就是赵昭仪的披香殿!

过了许久,他奄奄一息地说了一句:“好……”

而后,那双手重重地垂落在床沿边上,或许,听闻赵昭仪死去的那一刻,他已经了无生念!

黄泉碧落,他自去全他的情深,这一次,莫要再伤了她人!

我从殿内出来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了沈殊觉的身影,他站在那白玉石阶之上,目光温润地朝我望来。似乎不论我何时看向他,他总是温柔而坚定地站在我的不远处。

萧瑟秋风之中,他朝我伸出手来,问我:“要抱抱吗?”

便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将我所有伪装看透,不在意任何世俗流言,不需要我成为谁,只满心满意希望我好,只愿我好。

赫赫权势已然在手,锦绣江山早已在握,距离那至尊之位只有一步的时候,恍觉,不过如此!

那九五之位,一旦踏上,便只能称孤道寡,枕边人都不可以再相信。

帝王家权势之巅,剩下的只有满腔孤寂,朱墙红瓦,琉璃翠色,华光之下,除了冰冷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呢?

我朝他快步跑去,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

人生总是有舍有得,玩弄权术者迟早被权术玩弄,即便我现下可以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走上父皇的老路,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我不想跟父皇一样连爱个人都那般躲躲藏藏,想给自己的爱子最好的人生,还要接受满朝文武,黎民百姓的审视。

我想给沈殊觉最好的,他那么好,我不舍得让他输啊。

皇帝驾崩,便是国丧。

整个元京,皆是晃眼的白。

我站在百官之前,冷眼瞧着面前的场面,并无丝毫触动,更懒得留下一滴眼泪。

朝野四座,已是心知肚明,这大沁天下终是在我的手中,便纷纷上书,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我顺应民心,即刻继位!以周清晏为首的寒门仕子更是作书立传,为我宣扬功绩。

而今,民心已顺,天下大定,我曾担忧的流言阻力不复存在,甚至于那些百姓也在翘首以待大沁第一位女帝,期待一个盛世的诞生。

可是圣旨降落的那一日,众人皆惊。

由皇十三子庭梧继承帝位,册封沁宣公主为镇国长公主,暂由其监国摄政!

那日,我牵着庭梧的手,走上高座,满堂朝臣跪了一地,齐声山呼:“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我手掌微抬,睥睨着众人,缓声道:“众卿平身!”

庭梧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不敢放松分毫,玉冕珠帘下的眼眸满是慌张与无措。

我垂眸看了看他,而后轻声开口:“从今以后,我会教你做一个好君王,心忧天下,一心为民!”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极为依赖地牵着我的手:“我听姐姐的!”

“从今以后,你是帝王,要自称朕!”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竟觉得悲凉,成为一个君王,便要开始称孤道寡,高处不胜寒!

可唯有如此,才能护住他!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若不登上高位,来日便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朕……听姐姐的。”

我缓缓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满眼慌张地抬起小手,我虽不忍,但终究没有再次牵起。

终有一日,我要放手,他要独自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君王。

夜色微凉,我登上九重帝阙,那里可以俯瞰万家灯火,锦绣江山,却也不胜悲凉。

沈殊觉从我身后而来,为我披上披风,而后缓声问道:“止步于此,可觉得后悔?”

我看着他浅浅一笑,会心而出:“不悔!”

言语落地,自有金石之声。

他牵起我的手,浅笑问道:“为何?”

“因为有你啊。”

我声音落下,朝着他展颜一笑,他的眸子里却盛满了不解和疑惑,微微愕然。

我再次开了口:“因为有你,我觉得皇权帝阙,也不过如此!脱手荣华,抖落一身负累,恍然觉得幸福就在手边,我该去珍惜的,不止权势,还有其他!”

他闻言,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瞳微颤:“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永远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好。”

我的声音回响在夜风之中,回应着他的缱绻长情。

九月十七,正是凰懿将军的忌辰。

我下令将凰懿将军的坟冢迁出沈家,独设坟冢,立碑撰文,赞其一生功绩,再追封其为一品军侯!

我本想亲自前去沈家祖坟,接出沈殊觉娘亲,但他不愿意,他让我等在宫中。

晚间宫人来报,宁安侯在坟地撒疯,辱骂沈殊觉,沈殊觉只朝他磕了三个响头,便命人按住了宁安侯,带出了凰懿将军的尸骨。

至此,一代女将终于回归正位,英姿飒爽,傲骨无双。漏液,沈殊觉回来了,他推开门,朝我走来,我见他面色苍白,刚想出声安慰他,他便伸手将我抱住,他说,我同母亲提到了你,陶陶,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给她上柱香吧。

我说好,回抱住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脊背微颤。

他明明那样难受,却还要以身护我一世无恙,我想,他定是世间第一痴傻人。

我拍拍他的后背,同他轻声低语:“沈殊觉,还有我呢。”

世俗逼他被迫俯首,我要他称心如意,一世无忧。

235番外一:幽兰落(温玉卿视角)

记得那夜灯火璀璨,千万盏孔明灯临空升起,元琼笑着对我说:“待我从云州归来,我们便成婚吧。”

“好。”我朝着她看去,喜不自胜,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之中。

眼前灯火璀璨,却不如一人展颜。

她离开元京的时候,我十里长亭相送,牵着她的手,竟莫名地不想放开,生怕这一放,就再也难以牵上。

她反而将手缓缓抽离,而后笑着打趣我:“人人都道温大人惊才风逸,卓尔不群,若知晓你背后如此粘人,只怕会成为京中笑谈吧。”

我忽视了她话中揶揄之意,反而不以为意地开了口:“他们要笑便笑吧,反正我只黏你。”

她却突然敛了玩笑神色,脸上满是郑重,朱唇轻启:“那就在京中等我回来,这次回来,便让你黏一辈子!”

“我在京中筹备大婚,待你归来,定予你一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大婚之礼!”

我早已将我们大婚的场景想象了千百遍,所有的布置,我早已亲手画下图纸,必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般想着,我就忍不住嘴角浅笑的弧度。

现在,只需要等她从云州回来!

我目送着她离开,她也再三回望,直到侍卫三番四次地催问,她才放下了车帘。

事发之日,我正在亲手挂着府中的锦红,消息传来的时候,那红色绸缎却被大风刮落,散了一地。

或许,那时便已经是预兆。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在她的琼华宫搜出了巫蛊诅咒之物,而诅咒的恰恰是帝王,巫蛊之术一直是宫中大忌,一时间问责之声不绝于耳。

我匆忙入宫,帝王言语之间,对她仍是维护有加,并无恼怒之意,可我那一颗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因为我恍然觉得帝王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他力排众议,口口声声说着维护之语,可是他的眼神中早已没了我最初见到的慈爱,如今的维护,只是空洞的言语。

我为她彻查此事,搜集证据,更为她拖延时间,只为了能让她从云州尽快赶回。

可是,京外急报,元琼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如坠冰窟。

我长跪于千秋殿外,整整跪了两个日夜,可是并未换得帝王心意的改变,他终究是发兵了。

而我也被杖责五十,连降四级。

彼时我已入尚书省,来日拜相,已是所有人默认的事情。

可是谁能想到一朝触怒龙颜,便从云端坠落深渊。

元琼死了,死于渝城,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我拖着残废之身,看着府中满目锦红,竟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觉得喉间有些腥咸,直到那斑斑血迹染红了衣袍,我才后知后觉地向摸向了唇角,而后,望着那满手的殷红血迹,只笑得更加狂妄。

那放置平整的喜袍,被我用尽全力捏在手中,那一刻我用尽了所有力气,仍然缓解不了心中的恨与不甘,最后任由它散落在地上,上面的银线已被扯断,褶皱一团!

此刻那残破的喜袍,便如同我那颗残破不堪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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