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随着时间流走,阳光逐渐偏移,树影光斑落在别墅墙角,一只蟋蟀斜斜卧在树荫里。

“然后我去读了北棠大学。”钟远萤说完,长长地吁出口气。

斐悦然半靠着沙发,两手交叠于大腿,以一种放松的姿势聆听,不自觉使用心理医生职业化的温声诱导,“远萤,也许你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仍在恨着钟历高,并且活在他的阴影里。”

钟远萤捏着茶杯没说话。

“可以将你大学时期的那段恋爱,说给我听听吗?”

沉默半晌。

钟远萤缓缓开口:“大学那时我过得比较困难,何钦洋是班长,对我照顾很多,后来他追求我,起哄的人很多,默认我们是一对,到后面我自己也默认了。”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感情,我很忙,学习和打工都快要平衡不过来,但他很有时间也很有钱,每天要约我吃饭出去玩。”

“我没时间,吃饭都是匆匆吃两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我只能用忍受来形容,我不喜欢和他吃饭,出门,牵手,做情侣相关的任何事。”

斐悦然问:“那你喜欢他吗?”

钟远萤仔细想了想:“喜欢谈不上,但起初是有好感的。”她确实比较容易对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产生好感。

“我们之间的矛盾出现得很快,仅仅一个星期,他接受了另一个学妹的热情,我们就这样分了,但是他又不甘心在我这里受挫,不时就来纠缠,我也分不出精力理他。”

斐悦然听完后,温声说:“其实一切都源自你的心结。”

因为一个糟糕的父亲对孩子从小打压、轻蔑和嘲讽,灌输“你不配”的思想,钟远萤对情感产生质疑,失去正常交往的能力。

她想要摆脱这样的阴影,虽说是被人推着去交往,但她默认下来,已是迈出艰难的第一步,可何钦洋再度将她推入深渊。

“有再尝试画漫画吗?”斐悦然问。

“其实不是我放弃了漫画,而是漫画放弃了我。”

钟远萤说:“除了教学需要,我可以安抚自己画些山水画简笔画之类,后来再想画漫画,我提起笔已经发现画不出来了,因为我会想到钟历高,根本画不下去。”

她画漫画是想描绘有温度的故事世界,把所能想象到的美好勾勒出来。

可现在就像斐悦然说的,她仍有心结,越积越深,再想创作之时,反而像是有木塞堵住了动笔的笔尖。

她明白斐悦然把她引来付家别墅,在过往最熟悉的环境让她回忆往事,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对她进行心理开导。

“说点别的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感,”斐悦然推了推眼镜,“以你现在的心境回忆过往,你对付烬最深刻的感觉是什么,是好感,还是可怜同情,亦或是......”

“是熟悉。”

“熟悉?”

“对。”

十八岁生日那天,钟远萤哪怕没听清付烬的问话,但以他拥抱和亲吻的举动,她真的不懂他的意思吗?

只是她潜意识慌张又害怕,选择逃避,不敢交出半分感情,生怕被挫伤,在她眼里,感情和婚姻都是最容易变质的东西。

而且她那时,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这件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等她回过神来,付烬已经走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法适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哪怕知道不是他,也会下意识回头。

现在想来,这是一种无数日夜敲击打磨,融入生命里,无法磨灭的熟悉感,只需一个瞬间,就能牵动神经回想起某个片段。

“其实付烬上的不是S大,而是在北棠市上了A大。”斐悦然缓缓说。

“什么?”钟远萤一愣。

以付烬的高考成绩本就该上最好的大学,而且S大离楠青市和北棠市都远,最符合他当时避开她的心理,再怎么说也应该上北棠大学,A大只是普本。

斐悦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读大一的时候,A大流传出来的消息。”

钟远萤回忆许久,才想起来:“A大的一名大一学生因突发心理疾病,自杀未遂,休学一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北棠市的其他几所大学都有所耳闻,连学习和兼职两头忙不停的她都听说不少。

什么要从楼上跳下来自杀被拦,什么在厕所里服药,还说那人本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表白被拒之后,一时想不开。

反正大家各有猜测,越说越离谱,她就没怎么关注。

但现在斐悦然提起,那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斐悦然探究的视线发觉钟远萤眼中出现的猜测,便点了点头:“没错。”

“这个人,就是付烬。”

——

没有钟远萤的日子,付烬过得很烂。

一天到晚,他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像是围绕太阳旋转的行星脱离了轨道。

和以前一样,他时常盯着墙面发呆,只不过墙的对面不再是她的房间,也没有了她。

他离开买的是S市的机票,在S市待到高考分数出来,却填了北棠市的A大,因为听付常哲说钟远萤填北棠大学,然后付烬就让付常哲透露的信息出去——他读S大。

他实在太想和她待在一座城市,能看到同一片天空,那种窒息感会减少很多。

生生熬过一个漫长的暑假,等到了开学。

付烬再也忍不住,跑去看她。

他想,只要不被她发觉就好,他只远远看她,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

要不然太过难熬,他撑不下去。

开学那天,他早早在A大注册完,然后跑到北棠大学附近等待,看见她成为新生的样子,她经过大门的时候,并没有笑,看起来不太高兴。

付烬打电话回家,没打听出什么,只知道钟历高和钟远萤发生了争执。

“妈,别让钟历高待在付家别墅,赶他出去。”

要不然钟远萤以后回去,他不在,她又要受委屈怎么办。

不过钟远萤大学期间没再回过付家别墅。

付烬发现钟远萤在学校附近兼职,也得知她拒绝付菱青给钱的好意。

好在他对什么专业都不感兴趣,报了个课少的专业,每天都能来看她。

她发传单的时候,他会雇很多人去接传单,这样她就能早早发完,坐在树荫下吃冰棍。

她在奶茶店兼职,他会一天都不吃东西,叫人买回她做的奶茶,然后一杯杯喝完,喝到胃疼,再吃胃药。

她在学校附近吃过的东西,他都会去尝尝味道,感受她吃这些东西时的心情。

她做服务员的时候打破一个杯子,因为慌忙捡碎片而被割伤了手,他托人去将那些碎片买下来,上面还有两滴她的血,但早已冷却,他感知不出她的体温了,只好将玻璃碎片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不时看上两眼。

她工作的地方,他都会花钱打点,让老板对她好一点,多给些钱。

但他还是觉得她这样太辛苦,而且做的都不是她喜欢的事,她脸上的笑容都只是应付,她甚至没再穿过喜欢的裙子。

付烬找到方怡帆,直言让她雇佣钟远萤。

方怡帆皱眉:“我要招也是美术专业的优先。”

他看了看这非凡艺术美术兴趣班,平淡道:“我出所有房间的重新装修费用,无偿赞助四年的画具,再给你五十万。”

方怡帆诧异半晌,确定他不是开玩笑,才问:“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让她带最轻松的班,安排最少的课,给最多的工资,以及永远不要提到我。”

钟远萤按照校门口得到的招兼职传单去应聘,很快进入非凡艺术兼职,教小孩画些简笔画,让她阴霾的心情稍稍放霁。

她萌生出教小孩画画,让他们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世界,体会艺术和美感的念头,便开始参加一些美术比赛,考取教师资格证。

付烬常常在隔间听她上课的声音,然后在窗边看她离去的背影。

“啧啧,”方怡帆站在门边,忍不住说,“磨磨唧唧的,喜欢为什么不直接上?”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付烬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就这样,已经足够了。”

然而他最后的贪念也很快被打破。

那天北棠市飘落小雪,付烬知道钟远萤会经过一段路,便早早等在角落里。

天渐渐阴沉下来,他的手和耳朵被冻红,脚也没了知觉,碎发和肩上落了不少细雪,雪融化之后洇湿单薄的外衣。

他脚步未曾挪过,如果等不到她途径,那今天他就没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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