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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7.石阶的回忆

小哥白尼感冒恶化,在病床上待了将近半个月。有一阵子他病得厉害,家人甚至担心会引发肺炎。曾有三天,不分早午晚,他都一直发烧到将近四十度,非常痛苦。多亏妈妈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从第四天开始,烧总算开始退了,痛苦程度也减轻了不少。第一周他已经可以在床上看书,但是轻微发烧和咳嗽的症状一直没好,所以小哥白尼一直在病床上休息。

平时就算小哥白尼稍微感冒了,也会说“这点小病没什么”,勉强去上学,这次他竟然乖乖地听医生的话,在床上静养。他太安静了,反而让妈妈担心。

究竟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妈妈有时候会歪着头,想也想不透。

小哥白尼躺在床上,还是不停回想当天在雪地上发生的事。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脸到学校去和北见他们碰面。幸好自己从那天起就生病,没有去上学,所以至今都还不必看到北见他们。可是,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总有一天得去上学,总有一天得和他们三个人见面。小哥白尼想到这儿,心里总觉得不安。

然而,小哥白尼也不希望自己真的永远都不再和他们见面。以前这么要好的水谷、这么信任自己的浦川、相处起来这么自在的朋友北见——如果他们三个不理我,我得和他们永远道别……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我该怎么办?”

小哥白尼把下巴埋进被子边缘,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沉思了几个小时。

坦白说,要和他们三个人见面真的很痛苦,但是他真的希望能和他们重新当朋友。不,他真的非常非常希望如此。所以,他只能道歉,让他们三人消气——小哥白尼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该怎么道歉才好?

小哥白尼脑中浮现许多借口。高年级生出手打北见他们的时候,北见和水谷一定不知道小哥白尼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看。如果小哥白尼说他是察觉有异样才回去看看,当时北见他们已经挨打了,说不定北见他们也不会发现真相。

“只要这么说,北见也不会气我没有当场出面。因为我不是没有出面,而是来不及出面——”

小哥白尼心想。但是他一想到浦川,就觉得无法扯谎。浦川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可能知道小哥白尼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看。这样一来,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小哥白尼说谎。

如果拿生病当理由,如何?

“当天一阵骚动的时候,我全身发冷,冷得受不了。一定是那时候就已经生病了。身体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勉强撑着一口气才能站在那儿。我没有出面帮忙,真的很对不起你们。看在我生病的份上,能不能原谅我?”

以这种说法道歉,大家应该会大方地原谅自己吧。可是,出事之前明明还和大家嘻笑打闹,下一刻突然身体不舒服,这种情节任谁也不会相信。仔细想想,这个借口也行不通。

不然这种说法如何——

“我按照约定,准备要冲到黑川他们面前,但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现在我应该不要轻举妄动,仔细在一旁看着,之后才能当证人。这样一来,老师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黑川他们也一定会受罚。为了帮北见讨回公道,至少我得忍耐,在一旁看清楚事实。当时我这么想,才故意不出面的。”

其实只要这么说,就能说明自己是深思熟虑的人,也能为自己辩解为何没有信守承诺。可是,北见他们会相信自己的说法吗?

“原来如此,真抱歉,我不知道事情真相,误会了你,对不起。”

万一北见相信了,反过来道歉,小哥白尼有脸面对他们吗?不,如果他们这么说,小哥白尼一定会受不了。这么做才真的是欺骗朋友。

即使没有别人知道,那段讨厌的记忆依然清晰地留在小哥白尼心里。黑川怒吼“还有没有北见的同伙,统统站出来!”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刻不自觉地把拿雪球的手藏到背后的自己!怕别人看见,偷偷把雪球丢掉的自己!这些记忆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他又怎么能假装自己是深思熟虑、了不起的人呢?他怎么能欺骗自己呢?一想到当时的自己,小哥白尼就越来越厌恶自己。要不是发生这件事,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自己竟然会变成那么胆小、卑屈的人。——同时,小哥白尼也深深体会到,人一旦做了什么事就再也无法抹去。这也令他感到害怕。即使没有别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即使自己忘了,一旦发生过的事就覆水难收。在那当下自己做了如此不堪的行为,事后也绝对无法抹灭。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哥白尼凝视天花板,不自觉地咬紧嘴唇。天黑时分,在尚未点灯的房间里,一个人想起这一切,总令小哥白尼感到难以言喻的寂寞。

小哥白尼变得沉默寡言,安静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平时他就算生了病,只要身体稍微好一点,马上就活蹦乱跳。每次小哥白尼生病,妈妈总会在不影响病情的前提下,顺着他的意思。小哥白尼总是滥用生病的特权,要求很多。唯独这次不同,即使妈妈说中午要准备蛋包饭给他吃,说要帮他拿俄罗斯点心来,问他想不想看什么书,小哥白尼都只是闷闷不乐地回答。妈妈为了逗小哥白尼开心,特地在旁边和他聊天,最后小哥白尼竟然说:

“妈,你先安静一会儿……”

小哥白尼脸色不悦,翻了个身,背对妈妈。妈妈担心地皱起眉头,忍住不多问,静静走出房间。这时候,小哥白尼听到妈妈轻声叹气;他继续背对着妈妈,不停流泪。

这次的事对小哥白尼来说真的是件大事。以前他从不曾受到这么大的震撼。爸爸过世的时候,他非常寂寞伤心,也经常流泪,但是当时他不须为过去感到悔恨,不必自责,只要尽情地伤心难过,就能得到救赎。然而,这次就算他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无可挽回。这种念头不停地折磨他。最近他常常半夜突然醒过来,便再也无法入睡。

——小哥白尼终于了解,什么叫深刻地回想自己的行为和想法、认真地面对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小哥白尼的心不知不觉越来越空虚了。

不管在别人面前怎么装模作样,自己背叛了朋友的事实一点也不会改变。这件事会一直纠缠小哥白尼,一直煎熬小哥白尼的良心。小哥白尼已经不找借口了。他只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沉的哀伤,对北见、水谷和浦川真的感到抱歉。他想诚实地对他们三人道歉,说声“我错了”。不过,光是道歉就能得到他们的谅解吗?如果连小哥白尼都承认自己懦弱,他们是不是会对小哥白尼更失望?——一想到这儿,小哥白尼又忍不住开始犹豫。

到了星期天上午。

明亮的阳光照在病房的拉门上,炉子上的茶壶不断发出开水沸腾的声音。

舅舅躺在小哥白尼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报纸。

小哥白尼平躺着,病况已经好转,应该不需要冰袋了,他拿着冰袋像秋千似的甩啊甩。冰袋绳下面吊着软趴趴、不凉的冰袋,摇来晃去,摇来晃去,就像活塞来回摆动一样;小哥白尼手里把玩着冰袋,心里却一直想着其他事——

“该不该说……”

如果要说,就得趁现在和舅舅独处的好机会。他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了。

“舅舅。”

“怎么了?”

舅舅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报纸上。

“我……”

小哥白尼话说了一半,没有继续。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告诉舅舅,却还是很难说出口。不过,他勉强逼自己把话吐出来。“我不想去上学。”

舅舅看到小哥白尼沉重的模样,非常惊讶,终于把视线从报纸移开。

“怎么了?”

“我……不想去上学。”

小哥白尼好像在生气似的,又说了一次。

“你病也快好了,考试又快到了。”

“就算这样,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去上学。”

“为什么?”

“因为……”

小哥白尼再次语塞。

“真奇怪,你向来……”

“嗯——”

小哥白尼用力摇头,盖过舅舅的声音。

“舅舅,我”

小哥白尼说到一半,突然觉得眼眶发热,眼里满是泪水。他忍着不哽咽,继续说。

“我做了非常——非常不应该的事。”

舅舅上半身坐起,认真地看着小哥白尼。小哥白尼平躺着,泪水溢出眼眶,一道泪痕流向耳朵。

“到底怎么了?”

舅舅平静地问。

“能不能告诉舅舅?”

小哥白尼直流泪,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不肯回答;舅舅看到他这副模样,又重复说道。

“不管是什么事都好,快告诉舅舅。”

——小哥白尼呑呑吐吐地,告诉舅舅过年时他们在水谷家的约定、下雪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三人抛下自己的事。说着说着,小哥白尼胸口郁积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快说完的时候,小哥白尼说话也流畅多了。

“舅舅,我真的错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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