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5

莎拉开着她的深绿色BMWZ3经过哈斯戴尔镇闹区,车速维持在二档。这辆车子是冲动购买的产物,如果花钱超过三万元也可以算是冲动购买的话。莎拉买这辆车的时候,她离婚证书的墨水还没干,她需要做点疯狂、出轨的事来转移心情。这辆Z3正符合这需求。遗憾的是,当她从美肯市的汽车经销商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发现新车并没有让她好过些。相反的,她只觉得招摇又愚蠢,尤其她的家人相当不谅解。两年后,每当她看见这辆车停在车道上,偶尔还是会心生尴尬。

比利——她的两条灰狗当中的一条——坐在乘客座上,低垂着头,因为这辆小跑车的车厢顶对它来说低了点。它不时舔着嘴,不过大致上很安静,对着将它一双尖耳朵吹得往后飞的空调紧闭着眼睛。它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很享受兜风之乐似的。莎拉从眼角看着它,心想要是自己的生活也那么单纯该有多好。

商业街十分空荡,因为所有商店在周日都关门休息了。除了五金行和杂货店,大部分商店在周六中午就都关门了。莎拉是本地人,就出生在这条街上的格兰特医疗中心,那时候这一带就只有这家医院。她熟悉这条街的程度,就像熟读一本钟爱的书。

莎拉在学院门口缓缓转弯,将车子驶入她在哈斯戴尔儿童医院前的停车位。虽说车子开着冷气,她打开车门时仍发现自己贴着皮革座椅的双腿湿黏黏的。她早有心理准备迎接外面的热气,但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就连比利都犹豫了一下才跳下车。它环顾着停车场,心里或许很后悔跟着莎拉到这里来,而没有陪巴布一起留在凉爽的家中。

莎拉用手背抹着额头。早上出门时她随意套上牛仔短裤、小背心和杰佛瑞的旧衬衫,可是海湾的湿热却是挡也挡不了。就算难得下场雨,也无法浇熄这燠热。有时候热得莎拉都忘了什么叫凉爽天气了。

「来吧。」她对狗儿说,轻拉一下它的可伸缩颈绳。

比利像以往一样不理会她。她放松颈绳,看着它瘦长的背部,任由它朝医院后面溜过去。它的后腿和臀部残留着以前在赛狗场上起跑时被铁栅碰撞的伤疤。每次她看见这些伤痕,心里总难免一阵抽痛。

比利从容的办它的事,对着最靠近医院的一棵树懒懒翘起腿来。医院后方的土地所有权属于学院,他们在这里种了密密麻麻的树木。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常有学生沿着里头的小径慢跑。早上她看了萨瓦纳市的电视新闻,知道他们建议人们除非不得已,否则尽量别出门晒太阳。

莎拉摸索着钥匙圏,找到后门的钥匙。等到她打开门锁,颈子和背部早已汗水淋漓。门边有一只碗,趁着比利在草地上伸懒腰,她拿屋外的水管在碗里注满清水。

医院里面也是热,主要是因为巴尼医生——毕竟是小儿科医生而不是建筑师——他坚持将屋前那片朝南的墙壁装上隔热玻璃砖。莎拉很难想象候诊室的温度会有多高。她只知道后面这里热得都可以煮开水了。

莎拉嘴巴干得无法吹口哨。她让门开一条缝,等着比利踱进来。慢呑呑喝完水之后,它终于朝屋子走来。莎拉看它停在走廊半途,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咕哝着在地板上躺下。看着这懒散的动物,让人很难想象它在埃布洛赛狗场上的风光生涯。莎拉弯身拍拍它,替它解开颈绳,往后面的办公室走去。

这间医院的设计和大部分小儿科医生的办公室没两样。一条L型长廊贯穿整栋建筑物,两侧各有三间诊疗室。走廊后方有另外三间诊疗室,但其中一间被用来储藏杂物。走廊中央是作为医院枢纽的护理站。这里有一台电脑,储存着现有病患的资料,还有一整排高达天花板的档案柜,里头是较近期的病历。候诊室后面有另一间病历档案室,保存着一九六九年至今的所有病历资料。他们迟早必须把那些资料清掉,可是她没那个时间,也无法开口要同事去做她自己都做不来的差事。

她走过干净的磁砖地板,脚下的网球鞋嘎嘎作响。她没有开灯。即使在黑暗中她对这地方也够熟悉了,不过这并非主要原因。萤光灯一亮,灯管苏醒时的刺眼亮光,似乎会惊扰了眼前的工作。

等她走到护理站对面的办公室,她已经解开衬衫钮扣,把它缠在腰间。她没穿胸罩,但并不担心会突然撞见外人。

她的办公室墙上贴满小病人的照片。最早是有个母亲给了莎拉一张孩子在学校的生活照。莎拉把它贴在墙上,经过一天,又有一张照片加入,她把它贴在第一张照片旁边。十二年过去,如今墙上的照片延伸到了走廊和员工浴室。莎拉记得所有这些孩子:他们的猛流鼻水和耳朵痛,他们的学校压力和家庭问题。布雷德·史帝芬的小学高年级照片就贴在浴室莲蓬头附近。有个名叫吉米·鲍威尔的男孩,一个几个月前才被诊断出患有白血病的孩子,莎拉把他的照片贴在电话旁边,好每天提醒自己记得他。现在他住院了,而莎拉心里明白,再过几个月她即将再一次参加她的小病人的葬礼。

珍妮·威佛的照片不在墙上。她的母亲不曾带她的照片来。莎拉只能凭着她的病历来温习她们之间的共同记忆。

莎拉打开吱嘎作响的档案柜抽屉。这组柜子的年龄和巴尼医生有得比,而且同样难缠。喷再多WD—40滑轨润滑液也救不了它。

「废物。」看柜子抽屉向前歪斜,莎拉咬牙说。最上面的抽屉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她还得用空的那只手扶住柜子防止它倒下。

莎拉用手指迅速搜寻着档案标签,在第二次浏览时找到威佛的档案夹。她把柜子一推,砰的关上抽屉。那声音在小办公室里回荡。莎拉很想再把它拉开然后关上,只为了制造一点声音。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并且打开桌灯,汗湿的腿在人造皮革座椅上打滑了一下。也许她应该把病历带回家看,至少比较舒服。可是莎拉不要舒服。她把坐在这大热天里当成一种赎罪,苦思着过去三年里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她的金属框眼镜放在衬衫前襟口袋里,莎拉突然慌张起来,担心刚才坐下时把它给压碎了。眼镜有点弯曲,不过没破损。她把它戴上,深吸一口气,打开病历。

三年前,珍妮·威佛来到她的医院。那时她十岁,相对于身高,她的体重在正常范围内。她的第一个小病痛是喉咙痛,结果用抗生素治愈了。病历上有追踪纪录。根据莎拉当时潦草写下的附注,她曾经在一周后用电话和朵蒂·威佛联系,确认珍妮对药物治疗的反应良好。她的确这么做过。

大约两年前,珍妮的体重开始增加。不幸的是,这在当时并不算罕见,对珍妮这样的女孩尤其如此,她的十一岁生日刚过不久便来了月经。这些女孩通常较欠缺运动,而且也吃太多速食。肉类中的荷尔蒙和乳制品缩短了发育过程。莎拉曾经在期刊上看过一些报告,针对提早八年进入青春期的女孩研究治疗方法。

莎拉继续浏览珍妮的病历资料。体重开始增加后不久,珍妮出现泌尿道感染症状。三个月之后,她又得了阴道霉菌感染。根据莎拉的纪录,当时她并没有对此产生怀疑。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她的判断很有问题。因为这类感染极可能是某种恶性循环的开端。她翻到下一页,看了下日期。一年后珍妮再度因为尿道炎来就医。一年算是相当长的时间。莎拉拿出一张纸来写下这些日期,包括珍妮在这之后的另外两次就医日期,两次都是因为喉咙痛。也许珍妮的双亲都拥有监护权。应该可以追踪这些日期,看是否和她父亲造访的日期相符。

莎拉把笔放下,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珍妮父亲的片段。孩子们大都是由母亲陪着到医院来,莎拉不记得曾经见过珍妮的父亲。有些女人,尤其是刚离婚的女人,会趁着孩子不在场的时候主动谈起关于她们丈夫的事。这种时候莎拉总是不太自在,而且会在切入正题之前打断她们。可是有些女人毫不在乎,侃侃而谈着些做父母的永远不会让孩子知道的私密事件。朵蒂·威佛相当健谈,甚至多话,可是她从来不曾在医院说过她前夫的不是,不过莎拉从她相当零散的付费方式看出,她的经济并不宽裕。

莎拉揉揉眼睛,眼镜往上推。她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到双亲家午餐的时间是十一点,接着一点半左右杰佛瑞将在警局等她。

想起杰佛瑞,莎拉不禁摇头。一股难忍的疼痛进驻她的脖子根部,让她无法专心思考。她摘下眼镜,用榇衫衣角拭着镜片,巴望着这能让她把事情看清楚些。

「哈啰?」莎拉打开双亲家的大门,叫唤着。屋内的冷风让她的黏腻皮肤起了阵鸡皮疙瘩。

「来了。」她的母亲在厨房里说。

莎拉把公事包搁在门边,踢掉网球鞋然后朝屋后走去。比利小碎步走在她前面,回头瞪她一眼,好像在责怪她,有这么凉爽的地方,干嘛在闷热的医院待那么久。为了表达它的不悦,它在走廊中途侧身躺下,让莎拉不得不从它身上跨过去才能走到屋后。

莎拉进了厨房,看见凯西站在火炉前炸

铅笔小说 23qb.net

<=03目录+书签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