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茉莉叫着,然后又叫,「莎拉?」
「唔?」莎拉说。茉莉、甘蒂·尼尔森和她的三个孩子全都期待的看着她。
莎拉摇了下头。「抱歉。」然后开始检查。她在担心莱希·派特森的事,想着她现在不知如何了。
「深呼吸。」莎拉对丹尼·尼尔森说。
「我已经深呼吸了十分钟了。」丹尼抱怨。
「嘘。」他母亲说。
莎拉知道茉莉在盯着她,但仍继续照料丹尼。「很好。」她对他说,「你把衣服穿上,我要和你妈妈说话。」
甘蒂·尼尔森跟着她来到走廊。
莎拉说,「我想送他到一位专科医生那里去。」
这位母亲按着胸口,好像莎拉刚告诉她丹尼只剩几个月可活。
「没什么好担心的。」莎拉安抚她。「我只是想让别的医生仔细检查一下他的耳朵,那位医生在这方面比我专精多了。」
「你确定他没事?」
「我确定。」莎拉说,「茉莉,请你写一封转诊信给亚芳戴尔的麦特·德·安德利医生好吗?」
茉莉点点头,然后莎拉进了她的办公室,把听诊器放在桌上。她坐下,忍着不发出叹息。她发现自己在想念杰佛瑞。她感觉浑身带劲,只是身上有点瘀青。她的背痛得厉害,不过—并不奇怪,因为昨晚他们直到凌晨三点才走出房间。
「所以,」茉莉打断莎拉的思绪,「这表示我们以后可以接杰佛瑞的电话了?」
莎拉红了脸。「这么明显?」
「《格兰特郡观察家报》上的广告都比你来得含蓄。」
莎拉对着这位护士眯起眼睛。
「没有病人了。」茉莉微笑着说,「你要到停尸间去吗?」
莎拉正想回答,走廊那端突然响起砰的一声,接着是一阵咒骂。莎拉朝茉莉翻了下白眼,然后沿着走廊大步走向浴室。之前一个六岁小朋友,心血来潮把他的宝贝火柴盒小汽车冲进马桶里,造成排水管阻塞。莎拉犹豫是否该打电话请她父亲来一趟,她知道今天黛莎也会陪着他一起工作。因为她没有合适的工具可以修理马桶,加上昨天下午她才刚请假,今天没时间管这些。况且,要是她没请父亲来帮忙,他肯定会很难过。
「爹。」莎拉顺手把浴室门关上,细声说,「这里是儿童医院,你不能骂脏话。」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你们姐妹从小听我诅咒长大的,也没变坏啊。」
「爹……」莎拉无奈的说。
「这就对啦,」他说,「我是你爹。」
她不再说什么,在浴缸边缘坐下。小时候,莎拉常观看父亲工作。对莎拉和黛莎而言,艾迪的表演十分精采,敲打水管,两手拿着扳手和通管器忙进忙出。他想教导女儿们灵活运用双手,不畏惧干粗活。莎拉常想,他或许很失望她毕业之后没有加入家族事业,却选择去念医学院。他替她付了奖学金没有支付的部分学费,而且确保她生活无虞,但是莎拉知道艾迪内心一直巴望着她能住在家中,跟在他身边疏通排水管、焊接铅管。有时候莎拉相当动心。如果她是水管技工,工作时间一定短得多吧。
艾迪轻咳一下说,「西部故事,好吗?」
莎拉笑了笑,知道他要开始说笑话了。「好。」
「有个警长走进一间酒吧,说,『我在找一个身穿棕色纸背心和棕色纸长裤的牛仔。』」他略为停顿,确认莎拉注意听着。「酒保问,『什么罪名?』警长回答,『沙沙作响』。」
莎拉放声大笑。
艾迪回头继续手上的工作,把马桶钻子丢进马桶里。他身边的卷轴缓缓的转动,柔软的金属蛇管不断延伸出去,用它的尖钻头清理阻塞物。
他说,「那孩子又把什么冲进去了?」
「火柴盒小汽车。」莎拉说,「应该是吧。」
「小杂种。」艾迪念念有词的说。莎拉摇头,知道再怎么提醒他都不会有用。早在大约三十年前的一场尴尬至极的亲师会当中,她就认知到这点了。莎拉用手肘支着膝盖,看着他工作。艾迪·林顿绝对称不上是重视衣着的人,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他穿着一件文化俱乐部合唱团的演唱会T恤,那次演唱会是他在莎拉和黛莎念高中的时候带她们去的。他的绿色短裤已经旧得垂下许多线头。她弯身去扯其中一条。
「喂。」他说。
「你应该等我去拿剪刀。」她说。
「你没病人吗?」
「今天得去停尸间。」她说。停尸间有一大叠文件等着她处理,但她就是不想去碰。事实上,她很乐于整天待在这里陪她父亲。至少等到杰佛瑞下班。
艾迪回头看着她。「你在乐个什么劲儿?」
「因为你来啦。」她揉着他的背说。
「是啊。」他把蛇管用力丢进马桶。「这真是要命。你应该向那小子索赔。」
「我会看看他的保险公司怎么说。」
艾迪半蹲着。「你妹妹在车上。」
莎拉没回应。
他严肃的看了她一眼。「我参加战争的时候,看过很多人死亡。」
莎拉大笑。「你是在吉兰堡修马桶,老爸。你根本没离开过乔治亚。」
「这个嘛……」他手一挥。「有个从康乃狄克来的下士吓得丧胆了。」艾迪抱着胳膊,严肃看着她。「总之,我的意思是,人生很短暂。」
「没错。」莎拉赞同说。她几乎每周都会在停尸间看见人生苦短的证据。
「你们姐妹俩有事要告诉我吗?」他低吼着说。
「情况很复杂。」她对他说。
「不会吧。」艾迪两手交替,把蛇管从马桶拉出来。「我敢说一定很单纯。」他把金属蛇管绕在卷轴上,对她说,「去替我把电动钻孔器拿来。」
「我还得工作。」她说。
「等你拿了钻孔器再说。」他把蛇管卷轴交给她。
莎拉犹豫着,把它接过。「我不是因为听你的话才这么做的。」
他两手一摊。「一九七九年以后你就没听话过了吧。」
她朝他吐着舌头,离开了浴室。莎拉从后门出去,绕到医院前,以免被候客室里的病人看见。基本上她已经下班了,可是总会有认识她的人,而现在莎拉不想被拦下来。
艾迪的小货车就停在莎拉车子旁边的停车位上。车子侧面漆着「林顿父女」字样。油箱后方画着便器和粉红色纸卷图案的标志。莎拉走近,看见黛莎坐在驾驶座上,窗子摇上,引擎开着。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至少半小时了吧。
莎拉打开乘客座的车门。黛莎没抬头看。她显然看见了莎拉走近。
「嗨。」莎拉在隆隆的空调噪音中打着招呼,把蛇管卷轴丢向后车座。她爬上小货车,顺手把车门带上。
黛莎不情愿的回了声「嗨」,然后问,「他们找到莱希了没?」
「还没。」莎拉背靠着车门,面对她妹妹。她脱去木屐,让脚趾头勾在黛莎座椅的边缘。
「这边是我的。」黛莎说。这是她们小时候出门时争车位的惯用语。
「说,」莎拉用脚拇指轻戳着黛莎的腿,「你打算怎么办?」
「别这样。」黛莎拍一下她的脚。「我在生你的气。」
「我也在生你的气。」莎拉说。
黛莎转过身来,两手搁在方向盘上。「抱歉我说了那些话。」她停了下。「说你无法怀孕。」
莎拉等了片刻。「很抱歉我问你戴文是不是孩子的父亲。」
「唔……」黛莎耸耸肩。「如果你真的怀疑,他确实是。」
「我没有。」她说,其实也不能说她从没怀疑过。
黛莎转身,背靠着车门,面对莎拉。她盘起双腿,两姐妹就这么无言的面对面。
莎拉打破沉默。「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她说,努力表现出真诚。「如果你真的非做不可……我会支持你。你知道的。」
黛莎问她,「你干嘛说这种话?」
「我……」莎拉试着将她的感受适当的表达出来。「这星期我看到许多孩子伤害自己,我实在……」她拖长声音。「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并不重要,黛莎。这是你的选择。」
「这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你的抉择。」她重复说,「我知道你不会轻率的决定……」
「那可不一定。」黛莎打断她。
「怎么说?」
黛莎望着车窗外,静默下来。过了片刻,她说,「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泰丝。」莎拉牵起妹妹的手。「你害怕什么?」
「和爸妈有关。」她说着哭了起来。「如果我不如他们怎么办?如果我是个糟糕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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