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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 10

宋运辉出差回来,一直等待着老马一朝重权在手,大刀阔斧行动。但很遗憾,他看到进出老马办公室的人次增多,可一直不见老马采取任何措施。

老马自然是不信宋运辉忽然放权。对于旁人劝说趁机行事的建议,他一概一笑置之,犹如一大家子,闹腾得慌的是谁?是偏房们。正室一贯以不变应万变,坐看云卷云舒。他少做少错,身处正位,谁奈何得了他?老马已经想明白了,何必与偏房争一口气,放他宋运辉心甘情愿做牛做马去。

因此他并不插手宋运辉交上来的出国初步名单,转手就交给干部科,让干部科拿硬杠子先做个筛滤,完了又全部打包交还宋运辉,说这几个人都可以,包括他自己。宋运辉一看人数差不多,就不做修改,老赵也在名单上。宋运辉从北京回来还特意找老赵谈话,但老赵坚持要去,他只得应允,为此老赵还挺得意。

宋运辉看着老马等人热热闹闹地出国,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外商、第一次出国的情景。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年,可程序几乎没变,出国人的激动心情似乎也没啥变化,甚至统一订购西装、皮箱的举动也一成未变。唯一变化的是西装,终于不再那么死硬厚重。

宋运辉欢送走老马一行,等过几天又迎回来,考察的事就算胜利完成。老马只字没提日商的要求,每日里只在办公室与同事聊那日本往事。然而,在老马等人胜利考察回来后没几天,就从北京传来消息,老马一行被人告了。进一步的消息传来,原来老马等人在日本嫖妓,而且还有照片为证,这一下,整个东海工厂炸锅了。

嫖妓,这是多么古老的字眼,这是一个解放初期就被消灭的字眼,竟然会活生生出现在当今生活之中,这么一个无比爆炸性的话题稍一露头,一夜之间便在东海厂流传开来,更在口口相传中出现无数不同版本。老马一听见这个消息,就知道考察团里出现了内鬼,而且内鬼是哪一个,他也能猜得到,正是宋运辉亲信方平手下的那个斯文技术人员,但为时已晚。从老马到老赵,一行都无颜见人。

随即工作组进驻东海厂。

小拉一听到风声,就打电话过来问宋运辉:“你设计的?”

宋运辉连忙否认:“我又不是神人,我指挥得了东海厂的同事,怎么可能指挥日本人搞那一套?这指控我可担当不起。”

小拉笑道:“问题是目标都指向你。首先,老马下去,你最得利;其次,告发的人正是俗称你的人的随访人员,小伙子敢越级告发,谁在撑腰?”

宋运辉也是笑道:“这么说,如果我还说是巧合,就没人信啦?我索性也别装矫情。呵呵,不过有没有人怀疑你小拉兄?此事一出,我们订购该日商的设备就得避嫌了,最得便宜的是另一家设备供应商啊。”

小拉笑道:“得,原来这事儿是团伙合谋。既然出了这种丑闻,那个谁谁也没话好说,也得躲那日商远远的避嫌,这事儿啊,还真是一举多得。无论如何,我承你的美意。你嘛,也得小心着点,别让手下透露是你指使的告发。”

宋运辉微笑:“小拉兄,这件事的主体,并不在谁的告发,而是在丑闻这件事本身,这是你我谁都无法设计的事,因此所有相关的人,怨谁都不如怨自己,你说呢?跟我无关。”

小拉一笑:“有数。不过现在时间敏感,我也不想让那个人没面子,我这儿的设备商就晚几天再组织去你那儿吧,你看拖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你那里要不要紧?”

宋运辉道:“这事情没给出个初步处理结果之前,急吼吼来可能不大合适。现在应该说是处在主要领导身犯个人问题,工厂管理暂时出现空缺的微妙时期,没有上级指定的临时负责人,谁方便出面接待新一批外商嘛。”

小拉会心一笑,可也毫不掩饰地道:“这事,我替你赶紧解决了,你也找找这几个……”

宋运辉记下小拉说的这几个名单,思考了一支烟的时间,又把方平叫来细细吩咐一遍,这才放心进京找人。

调查丑闻并不是一件太复杂的事,工作组下来没几天,就把事情搞清楚回去汇报了。等宋运辉从北京回来没几天,上面的处理结果也拿了下来。

谁都以为老马既然托病不出,一定会托病到底,不会列席宣判会议,没想到老马来了,倒是其他几个闯祸的没好意思露脸,因为也知道部里的处理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干部。部里来的钦差先宣读对宋运辉的任命,任命宋运辉为厂长,然后宣读对老马的处理。

老马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而就在钦差才刚开口宣布会议结束的一刹那,老马提前站了起来。谁都以为老马心头窝火,提前离场。大家都看着老马直着眼睛到走钦差身边,拿起文件仔细看了一遍,仿佛刚才老马没听清楚似的。随后老马将文件重重拍在桌上,转身又走。宋运辉见老马看完文件,那眼睛便死死盯着他,眼神充满仇恨,不由低下眼去不理。众人却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会议室一片宁静。可还没等众人幻想岀什么,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听“啪”一声脆响,众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只见宋运辉一副眼镜飞向墙壁,哗然碎裂,而宋运辉则是一手捂脸,踉跄退开,早有离得最近的人冲上去,抱住激怒的老马。老马无法再出手,只能破口大骂:“姓宋的,你这阴毒小人。你千算万算,你终于把我们算计了,可你等着,总有人算计你,阴谋家不会有好下场。大家都看清楚,姓宋的手段毒辣,内心阴暗,你们早日觉醒……”

老马全力一掌,打得宋运辉眼前金星乱窜,耳边嗡嗡不绝,一股甜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宋运辉猝不及防,更是无法回手,好不容易才能稳住身形,还是被同事冲上来扶住才罢。他看见老马嘴唇歙合似乎是在骂他,可他惊恐地发现,他听不见,耳边的嗡嗡声盖过一切。他无法管老马说什么,强自镇定,大声喝道:“老马,如果还是男人,你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再丢人现眼,我言尽于此。”在说话的当儿,众人都见到有血沫从宋运辉的嘴角缓缓淌下。他说完这些,才对扶住他的人道:“送我去医院。”

好多人反应过来,要么簇拥着宋运辉离开,要么收拾起纸笔离开,谁都不愿留下陪伴大势已去的老马,只留老马一人跳脚怒骂,骂到没有意思才收口离去,从此东海厂没有了老马。

宋运辉虽然被大群人簇拥着,可满心都是荒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换作刚毕业的时候,他仰首看到上层打架,他会骂一声无耻。因此可想而知簇拥着他的这帮人心里在想什么,他能看见这帮人的口是心非,可他无法驱赶他们的簇拥。他索性一言不发,闭目养神,什么都装听不见,其实他在接近医院的时候,已经能听到车外的声音,好在医院确诊他耳朵问题不大。

又被大伙儿簇拥上车子,宋运辉才坐上,司机就问:“宋厂长,回家还是去厂里?”

就那么简单一句话,宋运辉却是一时答不上来。他愣了一下,往后视镜一照,郁闷地靠回车椅,好久才道:“批发市场。”

他应该回家的,可他这样子没法面对父母,尤其是女儿。他怕看到女儿纯净的眼睛时心虚,不由想到精灵似的梁思申,真不知她的官僚父母是怎么教育她的。

心烦意乱间,看到车子走上去市里的公路,那是去寻建祥那儿的路,可宋运辉忽然又不耐烦地跟司机说:“回家,开回家去。”

司机没吱声,但开始找地方调头。宋运辉又恢复沉默,但渐渐地,一种可称之为愉快的情绪如醉酒般在全身弥漫,和着避震很好的进口车的轻颤,和着坐满四个人却依然保持的严肃紧张的静谧,混成只可意会的美酒般醇厚的享受。

因此下车的时候,宋运辉虽然鼓肿着一边脸,口齿也是含糊的,却已一脸满不在乎,大度地吩咐陪他坐了一下午闷车的同事回去好生招呼钦差,也让开始着手准备小规模欢送老马的活动,具体让看老马自己的意思。

晚上,寻建祥从妻子那儿获知消息,打电话过来关心宋运辉,宋运辉只是捂着冰毛巾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代价而已。寻建祥金州出身,了解大企业的那些桌面桌底较量背后的龌龊,但对于宋运辉这回以一个耳光换来正位背后的原因,他有些不敢深想。他已经越来越感觉宋运辉变了,变得像当年的水书记们,变得不再有单纯的清高。

杨巡却是从一个东海厂后勤采购员那里得知消息,立刻准备礼物,自己开车直奔宋运辉家。虽然东海厂那个后勤跟他说宋厂长要面子,此时未必喜欢人去,全厂领导都不敢去,可杨巡还是去了。他相信,自古伸手不打笑面人。

但令杨巡没想到的是,他进了宋家,宋家其他人都在小院子里乘凉,宋运辉却在书房。书房朝北,宋引积极要求前面带路,带着杨巡到书房门口,即便已经是初秋,杨巡依然感觉房间内热气轰然扑面。

杨巡看到的宋运辉脸上红肿基本已经消退,台灯光晕下略现疲惫。不等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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