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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习性&实践

我们这儿寻寻那儿觅,法国佬也翻天又覆地。在天堂?还是在地狱?红花侠无踪亦无迹。

奥希兹女男爵著《红花侠》

二〇一九年对我等而言,是可怕的变化之年。此乃因黑暗的乐园,玫瑰色的牢狱,即我圣玛莉安娜学园,将进入倒数时刻。这是新时代的开始,也是唤来不幸的北风,但身为读书俱乐部社友,唯有接受改变,别无他法。

圣玛莉安娜学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女校,在东京山手地区拥有傲人的广大校地。从幼稚园乃至高级中学的校舍均位于同一校区,唯有大学另处一地。校史可追溯至二十世纪初,是的——也就是距今约一百年前的一九一九年,修女圣玛莉安娜远从法国而来,亲手创立本校,培育笃信天主大爱、致力开创美好社会的女性为教育理念。一百年来,学园始终在这个如流水般不断变化的国家毅立不摇。在外人眼中,学园里的一切有如覆上一层薄纱,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女学生的生态依然不为人知,外人只知她们是良家子女。唯有耸立于校地中央、规模媲美镰仓大佛的圣玛莉安娜铜像,映入每个在山手线车站下车的行人眼中,提醒他们学园就在这里。

跨越了两个世纪,圣玛莉安娜学园的女学生依然清纯可人,袅袅婷婷,身穿颜色柔和的奶油色制服,下自三岁上至十八岁,静静地来这所学校就读。话虽如此,资讯化社会的确对女学生造成若干影响,书包里暗藏手机、电玩、音乐播放软体的少女愈来愈多。但变化仅止于此。女学生一头黑发或剪短,或整整齐齐地编成麻花辫来上学,外表依旧整洁又清新。令人有种错觉,即使另一个百年过去,她们依然会继续来学园上课……

话说,这一年,我等读书俱乐部竟然痛失领地,成为学园的流浪民族。由于社团教室老朽日益严重,如今连同整幢红砖建筑一起遭到封锁,有如囚禁罪犯围上一圈又一圈的黄色胶带,景象凄惨。学园视老朽的情况定期会对校内建筑进行维修,但唯有此处仿佛被施了邪恶的魔法,让学园经营者视而不见,几十年来都遭到弃置。结果,如今建筑物已见倾斜,不仅如此,还不时会有红砖碎片散落。除了读书俱乐部社员毫不在意,持续勇敢前往,这七、八年没有任何人靠近。藤蔓密布,枯萎,又长出新的藤蔓,任其恶梦般蔓延纠缠。二〇一九年春天,新学期才刚开始,一群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学生会成员前来,在建筑物四周围上黄色胶带,拿着扫帚、铁槌和拖把,喊打过街老鼠般,将唯一的一名社员赶出来。

唯一的一名社员……

是的,在最后一年,读书俱乐部只有一名硕果仅存的高二生。三名异形学姐上个月唱着赞美诗,像是被因全球暖化而提早盛开的樱花树给推出校门一般,在粉红色的樱花雨中毕业。从此读书俱乐部便只剩下一个学妹。新学期开始后,依然没有新生加入。而此刻,就连社团教室所在的建筑物也被封锁。高二生一手拿着爱书,一手提着圆鼓鼓的书包,像遭到追赶的可悲沟鼠逃了出来。她名叫五月雨永远。

为了拯救下楼时失手掉落的爱书,永远宛如动作片演员纵身一跃,她白皙丰满的体形,与制服不相配到致命的程度,而她的反射神经也一如外表,十分迟钝。她从楼梯上滚下来,勉强捡起书,忍着痛站起来,然后以那双与圆滚滚的布偶体形不相配的锐利野猫眼神,瞪视着楼梯上的人。昏暗的楼梯上,脱落的瓷砖碎片与粉尘不绝掉落,而手持拖把、架起扫帚、挥舞铁锤的学生会成员,就站在那里俯视她,眼神就像鄙视平民的贵族般冰冷无情。五月雨永远紧咬下唇,噙着泪,像怀恨的野猫瞪视着那些在学园社会中掌权的少女,然后一转身,晃动着背部的肉,沉重地跑开了。

永远自小学部便就读圣玛莉安娜学园,成绩品行都没有问题,属于文静、不起眼的学生。双亲是所谓的中产阶级。由于少子化现象使得学园门户大开,她才得以进入学园就读。永远丰满圆润的体形相当讨喜,人见人爱,却又不至于引人注目。这或许是出自她天生的资质,又或许是她本身消极的处世之道造成的。在封闭的学园里,她不曾引发任何问题,也不曾成为注目的焦点,度过了十年平和的岁月。照理说,毕业前的这两年,她也不会有机会干下任何足以在学园正史记下一页的事迹。

二〇一九年春天,五月雨永远因为上游原因,被赶出红砖建筑。她拿着书便跑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樱花早就谢了,日本因全球暖化逐渐转变为亚热带气候,这一年才春天,学园花坛的九重葛就已经性急地开花了。永远跑过盛开着异国艳红花朵的庭园,来到圣玛莉安娜铜像前。这座铜像由于太过巨大,来到近处时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物体。永远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逞强地装出不在乎的模样,缩起臃肿的身躯,打开刚才挺身保护的爱书,像是在说:“只要有书,我什么都不在乎。”闷热的风吹来,九重葛的红色花瓣随风摇曳。已经放学的女学生高雅的笑声传来。永远悄悄抬起头,只见女学生手牵着手,微笑着在小径散步,挑了张长椅坐下,一派开心的模样。看着她们优雅的举措,听着她们的笑声,永远的视线飘到远方。在乐天悠闲的环境中生长的永远,与洗练这个字眼相去甚远,属于朴质一派。在学园中,她就像混在圣诞火鸡中的一片北京烤鸭,使她偶尔感到坐立难安。在这个封闭的乐园中,少女们视美为至高无上的价值。光是肥胖这点,就足以令永远感到一丝惆怅,认为自己的存在似乎没有太大价值。家人与朋友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总是笑嘻嘻的可爱的永远,心中竟然怀着这样的忧郁。“嗟!”永远轻轻啐了一声,视线又落在手上的爱书。然而,那些坐在长椅上,在小径上漫步的女学生的轻声,令她们如花似玉的脸蛋绽放笑颜的细语,不去听也自动钻进耳里。

少女们自去年秋天起便热烈谈论一则传闻。此刻传进永远耳里的,正是这个话题。

传闻的主角,便是少女们口中那位英勇的“九重葛君”。

“九重葛君”,自然不是这名学生自封的称号。她——不,在女学生们之间,她已经成为崇拜的对象,在这个只有少女的学园里,已经被赋予“伪男子”的角色,因此称“他”或许较为妥当——他,似乎是个低调谦抑的人,从不在女学生面前现身。不过,对那些自己帮助过的少女,他必定会留下一朵九重葛。

这些年少女们开始将手机和音乐播放器带进学园,互相以电子邮件传递优雅的对话,或是以音乐播放器聆听古典音乐。然而对修女们而言,这是场令人头痛的硬仗,要与文明——亦即堕落——对抗。修女们比上一世纪更加严格执行随身物品的检查,以致学生好不容易才人手的最新型号手机等物件经常被没收。但奇怪的是,打去年秋天起,被没收的物品竟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伤心叹息的主人身边,出现在抽屉里,鞋柜里,书包里。而物归原主的物品旁边,必定会附上一朵九重葛。

不久,风声传遍整个学园,看来一定是某个勇气可嘉的学生趁修女不注意,潜入教官室偷出来的。但是,这勇敢的学生是谁?是谁?究竟是谁?传闻如桃色金鱼拖着长长的尾巴挥洒开来,在学园上空化为白日梦的轻纱,飘动不停。由于通信技术发达,使得这个世界愈来愈小,少女开始对于“即使科技进步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怀有淡淡的憧憬。这位看不见的英雄究竟是谁?为何奋不顾身地帮助我?她们怎么想也想不通。未知化为神秘,催生流行。首先是美术社,她们共同制作了一幅巨大壁画,描绘潜入教官室的“九重葛君”想像图。画中是一名拥有忧郁美貌兴修长肢体的惆怅美青年。前来美术室参观的学生大排长龙,甚至有人看得如痴如醉,泪流满面。接着新闻社也不甘示弱,卯足了劲展开连日报导,详细列出被没收的物品与归来的时刻,并附上物主的感谢声明。她们更进一步自行推理,列举出几名可能的“九重葛君”人选。基于他必须是美青年的默契,这几名人选清一色都是美貌少女。其中一人——学生会的短发美少女黑梦兰子——面对新闻社的麦克风,对此疑云付之一笑。“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窃盗都不可原谅。学园秩序不容那些滥情的半调子正义感破坏。学生会必定会逮捕这名犯案累累的不知名学生,让她退学!”这篇报导一见报,黑梦兰子的人气立刻一落千丈。她只要走在走廊上,便当里的煎蛋、小番茄,运气不好的时候连脏鬃刷都会飞来,使她无法优雅地在教室外行走。不过对于众人的厌恶,她并不屈服,每天都以东西扔不中的飞快速度,勇敢地穿越走廊。疾走的美少女所经之处,必定散落一地莫名其妙的物品。后来修女找出扔东西的少女,加以严厉处罚,这件事才渐渐平息了。

继学生会的美少女兰子,下一个受到怀疑的是戏剧社。可望成为下届王子的曾我枣是正统派美女,当新闻社的麦克风凑到她面前时,这个贵族出身、黑发及腰、脸蛋宛如日本人偶的女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盈盈微笑。这下一来,更加重了“可能便是此人”的嫌疑,给了少女们一线希望。新闻社努力寻找足以证明她是“九重葛君”的证据,试图查明这场骚动的真相。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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