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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少年

石田武命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下午二点

救救我。

拜托谁来救救我,我好难受,我受够继续待在这里了。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呢?

救命,谁来救救我——

好吧,要是真能稀松平常地大声呼救,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现实是,一旦来错人,反而会害惨自己。随便暴露出弱点,很可能陷自己于死地。被瞧不起、被威胁,或被一脚踢开。觉得全世界都会来帮助自己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我早就亲身领教过了。哈哈、哈哈哈……

嘎啦嘎啦嘎啦……脚踏车的车轮发出空转声。

右手似乎磨破皮了,在炎热的天气下,格外地炽热火辣。

幸好我是摔在草原,如果摔在柏油路,恐怕会伤得更重。唉,不过啊,要是能就此一死百了也不坏。

不对,只是脚踏车骑太快,在柏油路上打滑而已,应该死不了吧。

草木围绕的感觉真舒服。我深吸一口气。

结业典礼在上午结束,拜此所赐,平时总在夕阳路踏上归途的学生们,难得能在如此的大好晴天离开校园。

闭上眼睛,感官随即变得敏锐。青草的味道、蝉的叫声。啊,不知哪里还有乌鸦叫着。微风迎面吹拂,明明日正当中,感觉竟然满舒服的。

现场只有我。只有我一人。

每次都找我抱怨家人,你烦不烦啊?

老是露出一张苦瓜脸,你还要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

你知道我也承受了许多压力吗?不要以为只有你自己很痛苦!

最近别来找我讲话,我受够你了!

对,星期一的时候,我跟好友照史吵架了,他对我撂下狠话。

他那天似乎心情不好,我却揪着他一个劲地抱怨家人,结果踩到他的地雷,被他狠狠骂了一顿。我们未能和好如初,而今天就开始放暑假了。

我被最好的朋友嫌弃。可是我无法跟打工地方的人商量心事,现在也不想回家。

无能为力……但又不能怎样。

即使如此仍要活下去。暑假已经排了打工,假期结束照样要上学。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躺着这里,但世界不会允许。人总是不得不活下去。

我用力坐起身。

摔倒时似乎撞到了石头,肩膀、腰和侧腹都微微发疼。果不其然,右手掌破皮流血了。

我呆望着流出的血,用制服把血擦掉,白衬衫随即染成红色。无所谓,反正明天放暑假,洗一洗就没事了。

我站起来,扶起倒地的脚踏车。

附近连个路人都没有。不意外,社会人士这个时间通常在上班,这一带跨区读龟谷高中的只有我一人。

唉——真无聊,要是能跟瑠花一起回家就好了。我跟她虽然不像跟照史那样无话不谈,但相处起来很愉快。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还是很需要人陪,并觉得空虚起来,于是叫自己不要再想。

我跨上脚踏车,奔驰在人烟罕至的田间小径,只是拼命骑着。

我其实很空虚、很寂寞吗?不过,我还笑得出来,能够嬉皮笑脸。因为,亲和力是人缘的重要武器。

我的优点就是笑口常开,佐知子姊也称赞过我的笑容。

没错,武命,千万记着。

笑吧,随时随地都要笑。

不这么做的话,会想起自己的不幸。

推开家门。

从气息可知有人在家。上次是脏女人,今天大概是废物吧。

「脏女人」是指我妈,「废物」是指我哥高贵。附带一提,我爸是「混帐老头」。

菸味显示废物在家。

我没有呼喊「我回来了」,直接走去洗脸间。

嘎啦嘎啦地推开通往洗脸间的门,打开左手边的洗衣机盖子。很好,里面还是空的,趁现在。我脱下沾满泥土和血渍的衬衫,丢进洗衣槽。

我将个人使用的洗衣精和柔软精倒入洗衣机的专用沟槽。家里的洗衣精和柔软精分成四种,造成空间上的杂乱,大家各用各的。

我们的衣服不会一起洗。

洗衣机发出叩隆声开始旋转,噪音盖过了蝉声。

今天蝉声特别嚣张,连在家中都能微微听见。由于旁边就是田地,有时栖息在那里的青蛙也会加入合唱,扰人清梦。

身体流汗变得好黏,直接去冲澡吧。

回头走进浴室前,我的视线转向左侧。

我想杀死的其中一人——废物站在那里。

彷佛慢动作重播般,我的脸被赏了一拳,眼冒金星。

「臭小子,我正要用,你想插队啊?给我遵守秩序。」

好痛……

遵守秩序?有这种规定?这个家不是毫无章法吗?

我没流鼻血,没折断鼻梁,但是痛到蹲下来。啊,渗出眼泪了。我气自己没用。

「妈的,这样我工作服要怎么洗?你说啊?我本来打算上工前洗的,哈,你跟老子开玩笑?」

可恶。可恶。可恶。

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废物特别地焦躁。听说他在外面也是恶名昭彰,多亏有这么一个同样是龟谷高中毕业的废物老哥,学校老师有时候会怕我。他这人没什么耐性,动不动就挥拳相向,任何人都拿他没辙。废物从小就有暴力倾向。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我为什么非得被他揍到想哭啊?这种人怎么还不死一死啊?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

「可恶……」

「啊?」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内心一惊。之前我从没犯过这种失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想反抗他吗?别了吧,下场会很惨的。今天也嘻嘻哈哈地蒙混过关吧?武命,你懂吧?在世间走跳,有时逃跑是必要武器啊。

「这个家没分先后顺序吧?休想用你的烂规矩来教训我!」

一阵冲击。

好热。

不是气温造成的热,也不是稍早摔车那种破皮疼痛。

侧腹有强烈的压迫感。在我缩起身体、侧腹出现破绽时,废物狠狠朝那里踢下去。

「咕、啊……」

好痛苦,无法呼吸。

每当我想大口吸气,被踢中的部位就会受到压迫,无法顺利换气。接着头发被人扯住,向上拉。

废物污秽的嘴脸近在眼前。

「谁准你说话的?小武,劝你不要太嚣张,找死是不是?」

我没再顶嘴。正确来说,是因为呼吸不过来,无法开口。

我可能会死在这里。哈哈,不赖嘛。这是我第一次反抗,心跳得很快呢。

我开始有点崇拜自己了。我想着如此白痴的事情,同时瞪着废物,对他讪笑。

压迫感再次传来,这次换成肚子被揍。这下真的快不行了,胃部咕噜咕噜地翻搅。为什么流氓老喜欢攻击身体呢?之前看黑帮火拼的电影时也有这种感觉。

我悠哉地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抱着肚子低下头,这时,一件满是汗臭的工厂制服从头顶罩上来。

「在我回来之前,给我洗好晾好!」

他强制中止我洗到一半的衣服。

我想大吼「搞什么」,但声音出不来。不过,也许这才是万幸。

废物出完气似乎满足了,就这样走出家门。

「呼……呼……呜、咕!」

我调整呼吸,结果马上吃痛。同时,我也感到些微的情绪。

我动怒了。

洗衣机停下来后,蝉声扰攘刺耳。我缓缓起身,把工作服甩在墙壁上。

「去死一死!」

说出来后,我总算察觉自己的心情。

没错,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去死一死算了。

殴打的余波未消,我轻微地吐了。早上吃的甜面包从胃部逆流,我整个反胃到不行,只好猛灌水。我直接从洗脸台对着水龙头喝,喝了又吐,吐了又喝,直到终于舒服一点,整个人也筋疲力竭。我直接走回房间,倒头就睡。

我决定不要再想。

水原瑠花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晚上九点

「爸爸,对不起,事出突然,我今天有话想对你说。深夜回来也没关系,我会醒着等你。因为一些原因,我把门锁上了,你回来时请按门铃。爱你。」

我传LINE给爸爸以后,四个小时过去了。我垂头丧气地坐在熟悉的餐桌前。爸爸工作时总是很忙,基本上不会回讯。上面显示已读,表示他至少看过了,但我总觉得坐立难安。

挂在客厅墙面的时钟指向九点,爸爸就快回来了。我一边对于打扰他工作感到内疚,一边趴在桌上静待时间流逝。

滋滋……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有点反应过度。不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连续震动的电话。

是安西同学打来的。

「喂?」

『啊,那个……喂?是我,安西……』

「怎么啦?」

『那个,我想为今天的事情好好向你道谢。谢、谢谢你帮我。』

「小事,太好了,你总算敞开心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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