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我做错了什么?

尽管法蒂玛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但空也还是和刚才一样坐在椅子上沉思着。

太阳早就西沉,房间里变得昏暗,但空也却没有开灯,只是盯着她刚才待过的床。他黯然失色地自问自答。

我应该问一下么?

难道就像她讨厌的人那样,刨根问底地深究下去就好了么?

──那种事,能做么?

自己明白那多么令人焦躁。

她也正是因为有着同样的感觉,才开始了关系。

如今又怎能推翻那样的大前提呢?

即使……即使法蒂玛希望如此。

空也也不是傻瓜。

早就注意到了,早就明白了。

讨厌深究的她,会带有深意地展示旧的东西,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会拿出指向过去的小道具,其中的真意,早就察觉到了。

她拿着钥匙这事,早就注意到了。

她因讨厌人类而筑起了心墙,但却交出了进入其中的备用钥匙这点,早就理解了。

她递出钥匙,就是做出了许可,就是希望他用其来询问自己一事,早就明白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收下。

因为对使用它感到害怕。

毕竟积累起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互不深究』的基础之上。

空也没有乐观到会认为当这个基础崩塌时,上面建立的东西还能安然无恙。

因此,才害怕对她问东问西。

他相信,即使不去挖掘那些不知道的过去,只要今后将互相了解的时光作为过去来积累起来就够了。

「……别再假装好人了,我……」

空也忧郁地笑着,自嘲道。

罗列出来的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

即使空也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法蒂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她不是那种嘴上说没关系,但动真格时就会转变态度的人。她并不是那种庸俗的女孩。

他无法相信的是他自己。

深究她,也意味着允许她来深究。

但是……当被法蒂玛深究时,自己能接受么?敢肯定自己能容许么?

她的提问会不会和其他众人一样,让自己感到郁闷呢?

这样任性的自己,她会喜欢么?

总之……归根结底就是这样。

一边嘴上说着喜欢她喜欢她,一边却害怕因特殊对待她而被她特殊对待。

止不住地胆怯起来,连在不得不深入的时候都不敢深入。

因为不相信自己的恋心,所以才伤害了不断向自己表达爱意的她。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才沦落到为自身的无能而悲惨懊悔的窘境。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喜欢、喜欢、最喜欢的她特别对待?

为什么不能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定决心主动告白的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吗……我一开始就搞错了么……」

空也在头痛欲裂地自问后,终于得出了答案,就在这时,古旧的黑色电话响了起来。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拿起话筒,从中传出的是同样沉重的声音。

「我应该说过了吧?空也。要是弄哭了那孩子,我可不会饶了你。」

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是小缘。

不知她是否从法蒂玛那里听说了详细的经过,但无论如何,看来她决定站在养女那边。

对此——空也一边为她不是孤独一人感到安心,一边回答道。

「啊,我记得。」

「是么?那你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吧──断绝关系。你已经不是我外孙了,而是陌生人。马上离开那个家。」

小缘的声音寒冷彻骨,以至于能听出她到底有多么生气。

虽然和幼年空也做恶作剧时的训斥声很像,但其中不带一丝的爱情,冷酷的程度无法相提并论。

空也对此提出了异议。

「——希望你能等一天。」

他发出了如钢铁般——不,如合金般的声音,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虽然比不上小缘的丈夫空悟,即空也所尊敬的外公,但也是足以让人怀念起他的强烈声音。

也许是感受到了声音的强烈,又或是强烈中蕴含的某物,

「看在这声音的份上,好吧,但我只等一天——空也,如果你也是久礼家的男人,就让我看看你的魄力。」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身为外婆的温柔。

◆◇◆◇◆◇◆

轻轻放好话筒后,小缘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法蒂玛,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一副表情啊……」

「……不是香良洲君的错……」

「是啊。但他是一个很麻烦的孩子,如果没人惩罚他,他就会不断折磨自己。」

法蒂玛回家后仍穿着制服,她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却依然维护着空也。这使小缘坚定了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是老朋友寄存在小缘这里的重要之物。

虽然收为了养女,但小缘心中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如果那位老朋友要求把法蒂玛还回去,由自己来扶养的话,她应该就会照做。

虽然平时比起空也更偏袒法蒂玛,但她认为,在关键时刻,自己还是会优先空也。

但是,当看到她带着这副样子为喜欢的人辩护时,小缘下定了决心。

此时此刻,小缘决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即使大法蒂玛让她还回去,也会回击说 『才不会把我家女儿给你』。

如果一定要在她和孙子空也中平等地选择一人的话,即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一定要全都要。

「但……毕竟是重要的孙子吧?断绝关系也……」

「真是的……就是因为不能这样,人生才如此艰难啊……」

面对不肯罢休的法蒂玛,小缘无奈地微笑了,然后她紧紧抱住了继女。

「不会说让你挺起腰来,我可不是白活那么大岁数,你的心酸我还是明白的。不用勉强,消沉也没关系。」

这是道温柔的声音。

是一道充满了包容力的声音,让人感受到饱尝过辛酸才拥有的体谅。

「但是呢,法蒂玛。你听好了。」

「……是。」

法蒂玛自然不会违抗这道声音,她点了点头。

「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打算过问。不过,这话并不是说哪边不好。硬要说的话双方都有错,但到头来不过是走岔了路而已。这也是常有的事。」

「……常有吗?明明这么痛苦?」

「是啊。尤其你们都是不敢坦率深究的性子。所以会一个人独自烦恼,结果就更容易发展成这样了吧。」

「………」

听到毫不留情的指摘,法蒂玛握紧了握着小缘胸口的手指。

只是一次而已就感觉内心快要崩溃了,竟然还会有许多次?

光是想象,就感到毛骨悚然。

「分手也是一种办法吧。即使你选择了这个方法,我也不会责怪你,也不会让任何人说你的坏话。」

或许,空也已经选择了这方法也说不定。

毕竟两人十分相似,应该能对对方的痛苦和悲伤感同身受。

所以,要是说出 『我会忍耐,所以你也要给我忍耐』这种话的话,也就不是空也了。

既然如此,与其让喜欢的对象抱有这种感觉,不如选择分手也没什不可思议的。

「就这样继续交往下去的话,也算不错。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应该还有更多吧,但与之相对,快乐的事情,幸福的事情,一定也有许多。」

对小缘来说,法蒂玛即是来自老朋友的不可替代的寄存品,也是自己决定收养的养女。

小缘正作为人生的前辈畅谈时,突然想起。

刚才听到的空也的声音让人回想起了空悟的声音——他对重要的事情下定了坚定不移的觉悟时的声音。

虽然还不成熟,只不过是被锻造成刀剑之前的合金而已,但确实也寄宿着同样的强度。

那么……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

俗话说士别三日什么的,但对外孙来说,这几个小时或许有着可以和那三日相匹敌的意义。

但不管怎样,小缘认为,这要由与他见面后的法蒂玛决定。

「听好了,法蒂玛。无论选择哪一个,无论不选择哪一个,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会出主意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会提意见。但最后一定要由你自己的意志、你自己的内心来决定。我可不允许我的女儿让别人来帮她下决定。」

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既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做出决定,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

与挚友不同,像红叶这样会正常交际的人,对早上的闲聊也很积极。

所以红叶经常八点就到校了。

因为这时到校的话,在大致谈完昨晚的电视剧啦作业啦之类的话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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