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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二节

“……你的命,我测不出。”

道明身份,释浮图将云冲波邀至城外,虽然萧闻霜对之极为担心,但面对淡淡说道“贫僧想与不死者一叙,绝无恶意”的释浮图,她又能作些什么?

说是想测一测云冲波的命,但在山林中,他却没作任何在云冲波认知中该和“算命”有关的事情,从始至终,他只在作三件事:询问。倾听,讲述。

询问云冲波一路走来的种种细事,而发问中,云冲波更骇然发现,这佛门尊长竟对自己知之甚祥,在很多事情上,根本就是他在用发问作出确认而已。

询问的同时,也穿插着静静的讲述。讲述自己的过去,讲述云冲波已从诛宏口中听过一次的白莲故事,讲述他曾经的年轻与奋斗,讲述那在江湖上被传成无数模样的两次决战。

到最后,问题终于问完,往事也终于讲完同,当云冲波觉得“终于该开始算命了”的时候,释浮图却微微摇头,这样的说着。

自承不能,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若水,无喜无悲,便连一丝憾意也无。

(啊……这样吗?)

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在怎么算命,云冲波只能偷偷感叹佛门相法的别有一格,不过,对释浮图的无功,他倒不感奇怪……毕竟,在记忆中,他很清楚的知道,就连东山与长庚这样的人物,也没法测算蹈海的命数。

“不死者,你似乎已知道我没法看清你的命?”

声音中透出一丝疑惑,显然,释浮图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小看”,却也只是一瞬,在发现到云冲波的尴尬之后,便立刻如同没有说过一样。

“你……不该属于这个时代。”

告诉云冲波,他根本就该是个死人,在这时代中,根本就不该有所纠葛。

“但你却确实出现了,确实的站在我面前,确实的活着……”

重述了曾经对萧何二女说过的话:释浮图认为,逆天就是逆天,天行有常,自会将一切回归正规。

“局中本不该有你,却偏偏有了你,所以,围绕着你,才会出现一阵又阵的强风,掀起越来越大的混乱。”

说到这,释浮图更现出悲悯之色,告诉云冲波,以自己的推算,当今天下,并不该乱成这样。

“总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的风口,你总是出现在那里,而围绕你,种种矛盾、争执更被不住的激化和扩大。”

天地八极间的微妙平衡,本是确保世间不会大乱的极好保障,但云冲波甫入金州,便累死了张南巾,使天下大势终开始向着没有终点的彼端移动。

“但那也不是你的错……你自己并不想要这些事情的发生,乱世当中,你也只是一个无力者。”

“呃,和那比起来,我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大师,你难道真不是来杀……我是说对付我的吗?”

所谓“不该出现”的判断,云冲波已听萧闻霜说过一次,自家事自家知,他除了佩服对方“瞎猜胡猜”的能力外,还真是没什么话好说。

“……不死者,请放心。”

合掌胸前,释浮图淡淡表示,近十年来,自己从未出手对付过任何人。

“或者说,我从未作过任何重要的事。”

对此略有了解,云冲波知道,释浮图被公认为天地八极当中最为恬淡的一人,虽在佛门中地位无上,却从不干涉诸宗的具体运作。长年坐禅后山。

在过去,云冲波一直认为这是对方的无欲无嗜,但,现在,面对面着的看着这个人,听着他的说话……云冲波,却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云冲波,他很少作决策,过去有云东宪会决定一切,后来是无论智慧力量都在他之上更绝对忠心的萧闻霜,再后来则有虽然无行,却的确见多识广,大关节上也还靠得住的花胜荣,或有权威或有智慧或有经验,当身边总有这些人在时,云冲波,他就很少需要自己来决定什么,而偶尔几次要这样作的时候,他更总是会有着隐隐的不自信,和会有着隐约的冲动,要用些其它的借口把这责任再转将出去。对自己这性格并不满意,但早已筑成,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简短的交谈中,云冲波居然觉得释浮图“很亲切”,觉得不可思议,反思之下,才感到似乎对方隐隐有着与自己类似的苦恼。

(但是,这个人……没人能替他作决策,也不可能没自信……如果连他都没有自信,这世上,还有谁能有自信啊?!)

猜不出对方的目的何在,也看不懂对方行事的道理,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和作些什么,当释浮图静静不语的时候,云冲波也在手足无措中哑口无言,空自努力,却就是找不到打破这沉默的办法。

“不死者。”

终是释浮图先打破寂静,道:“关于白莲一役,我知道道宏曾经亲口对你说过一次……而现在,你也听我说了一遍。”

“请告诉我,不死者,听了我们的过去,您,有何感想呢?”

“嗯?”

“唉……”

低低叹息,释浮图忽又合什,道:“打扰了,告辞。”便径直转身而去,只留下云冲波戳在原地,目瞠口呆。

“这,这算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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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你依旧是这样没用。”

看着挠头下山的云冲波,诛宏面色冷峻,发出着无情的评价。身后,是面色澄定的释浮图。

“明明已决心杀他,却又突然放弃,浮图啊浮图,这算是你的‘慈悲’吗?”

在“慈悲”两字上加了重音,讽刺之意一览无余,释浮图却似听不出来一样。

“这不是慈悲……我只是把他交托给佛祖而已。”

“佛祖,会决定他的命运。”

“废话!”

忽地转身,诛宏眼中似要喷出火般,将释浮图夹领提起。

“浮图啊,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十年来,你作过什么,你甚么事也没作!”

“把一切都推给佛祖,自己什么决策也不作……你,枉称佛尊!”

“我告诉你,没胆作就是没胆作,不要让佛祖替你遮羞!”

面对诛宏的愤怒及至羞辱,释浮图却依旧木然若死,唯一流露的表情,也只是眼神中闪过的一点点悲哀。

“……我作过的,道宏。”

“但,又怎样?”

那如死一样的声音,令诛宏怔住,僵立不动,之后,是慢慢松手,和后退。

“浮图……原来如此。”

“你,你也死了吗?”

目光漠然,更带着一丝悲哀,释浮图缓缓站直身子,立掌胸前。

“道宏啊……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我,只比你多活了一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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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役后,释浮图在佛门中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却……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你,和我,在改造佛门这一点上,目标是一样的……但,在我的手中,却什么也被做到。”

本也有着相对较完整的思路来改造佛门,但当自己终于成为至高者时,释浮图才发现,自己,其实仍旧是什么都作不到。

“你,太软弱了。”

眼中闪过杀意,诛宏表示说,腐败的佛门,需要一次大涤清,只有清除掉所有淤血,才有望重现勃勃的生机。

“问题是,在佛门绝大多数子弟看来,现在,已经是勃勃生机了。”

白莲一役后,佛门固然损伤极重,却也因之得到了朝廷的扶持,固然那只是为了防止道门的趁机坐大,但客观上,却的确使佛门得到了较战前更多的资源,再加上诸多旧势力在彻底消亡,对多数中高级僧人来说,现在显然已是“好时光”了。

“其实,你才是对的……只有象你那样,在传教中选拔锻炼出一批真正忠诚的僧侣,并把他们带回佛门,才可能,把我们的想法贯彻下去。”

当一套规则已运行成熟的时候,止靠一两个领袖,就不可能作出怎样的改变,固然释浮图有着无上威望,但当他希望各地主事的僧人们牺牲部分利益,他的声音,便立刻开始急速减弱。

并不是没有想过用强力来贯彻自己的主张,毕竟,释浮图在底层僧人中有极高威望,也足以制压所有的中高级僧人,但……到最后,他却没有这样作。

“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种火一样的感觉,更何况,我就算可以把年轻僧人们鼓动起来,也……不知道该把他们向那里带。”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佛祖他,为什么要让我成为胜利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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