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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如是我闻

‘称名念佛才是唯一的易行道,要想令佛光普及众生,唯我净土可行!‘

‘净土宗但知念珠拈碎,木鱼击穿,那有我禅宗灵珠一透,顾悟禅机之妙!‘

‘小乘佛法唯渡已身,岂若我大乘佛法,能拔滞魂于幽域,救善民于刀兵?‘

‘...‘

争论声,不停的自殿门中流淌出来,在空气中回荡着,翻转着.久久不散.与周围的环境...实在是非常的不和谐.

这里,是东林寺,整个大夏国土上地位最为崇高的三大名寺之一,代表当今天下佛门八大宗派的顶尖人物们正在这里会议.

净土,华严,天台,法相,三论,律,禅,密.一向有着种种分歧,相互的指责攻诘甚至还比与道门的辩难更为激烈的八大宗门,会这样坐在一起,真得是罕见之极的事情,若非是第三日上的‘意外‘,这次会议本已注定要以正面形象留于史册,并带着‘巍然大观,群贤毕至,震聋发聩‘等等形容被后人追怀.

会议的目的,是求存.

纵不甘心和不愿承认也好,近五十年来,整个佛门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唯渐渐被纠缠数千年的老对手道家抛开,便连源于异域的摩尼光明教和景教也在很多地方攻城掠地,圈走了大片信徒.

信徒的流失,便意味着善款的流失,更意味着可怕的将来,就这样,对‘生存‘的恐惧,终于令这些平日各居一方,眼高于顶的长老们放下身段,放下旧怨,来聚集在一起会议,想要讨论出一个‘方案‘,一个可以重振佛家影响,可以重新将信徒吸引回佛门参拜的‘方案‘.

良好的愿望,但,正如在历史上反复发生过的无数次一样,纵在大厦将倾时,鼠目寸光者也永远存在,在讨论着如何能从‘敌方‘取回更多利益的同时,他们也绝对不会将任何利益放弃给自己的‘友方‘.

会议的主旨,只勉强维持了一个上午,到诸僧用过午斋之后,律宗的代表便迫不及待的发难,当着天下僧门之面,指控天台宗在律宗的传统属地中‘勾引民众,侵夺寺产‘的事情,而天台宗的代表自然不会客气,反唇相讥,很快的,这争论便将多数代表都卷入其中,在主事人想要将气氛带回正轨之前,整个会议已演变成了各宗僧人的高声对骂和相互驳斥,乱成一团.

而现在,已是会议的第三天了.

若是现在的情况被外人知道的话,佛门本已摇摇欲坠的声誉,便一发的保不住了.

(佛门,已经堕落了...)

在心底轻叹着,释浮图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释浮图今年三十二岁,出身禅宗,是一名相当沉静的僧人,虽然他的年龄是整个大殿中中最为年轻的三人之一,可,他却拥有着连很多清修数十年的老僧也没有的安宁与澄定.

自记事起,释浮图他便是如此,不愠不怒,无欲无争,举凡佛门弟子,见之无不称奇,曰有慧根,而在他投身佛门之后,修法之速,精进之勇,更是将这一点完全证明.

大殿外面的广场上,数百名普通僧人依教门分开,静静坐着,烈日当空劲照,他们却都恍若不觉,只是喃喃的不住诵经.

再向外,坐在广场下面的,是群还未真正受戒的小沙弥,大者十来岁,小者七八岁,却就活泼了许多,虽也做张做乔的分片端坐,却没几个认真念经的,相互间挤目弄眼,勾手为戏,更有许多坐得近的,借着喃喃诵经声为掩,在那里窃窃私语个不停,只不敢大声喧哗而已.

‘百道,我好累啊,太阳这般毒,就不能让我们换个地方坐么?“

低声抱怨的小沙弥模样只有十岁上下,长得甚为结实,也是坐像最差的一个,虽还勉强打着坐,一支手却早支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拈了根草茎,划啊划的,在戏弄一只蚂蚁玩.

‘十方.‘

语气微带责难,坐在十方身边的小沙弥‘百道‘却还是动了一下,将十方不动声色的又向树荫中挤了一点.自己的坐姿却一发的严正起来.

与十方相比,百道的模样要清秀许多,只**岁大小的他,双腿盘,双手环,背挺腰直,是众多小沙弥中坐姿最好的一个,偏生又坐在十方身侧,看上去实是好生扎眼.

‘唉...‘

翻翻白眼,叹了口气,十方似是感到甚为无趣,将手中草茎丢开,也坐起禅来.只他却实不是个清净性子,只坐了短短一会,早又睁开眼睛,小声道:“百道,百道?”

‘唔?‘

‘师叔,都第三天了,师叔怎地还没来看我们?‘

‘喂,你们说什么?谁要来?‘

两人的私语中,忽地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两人均吓了一跳,百道性子甚定,还掌得住坐姿,十方却是转过身去,气哼哼的道:‘公达,下次说话时可不可以先咳嗽一声,很吓人的.“

名为‘公达‘的小童也是**岁上下,却未落发,在一群亮光光的秃头当中看上去甚是奇怪.佛衣上的标志与身属净土宗的两人不同,竟是华严宗的.

原来这“公达”本姓为荀,出身乃是民间富户,自幼体弱,父母遂听僧人之言,将之寄养入寺,却为是独子,不忍放他出家,只教他挂个名,算是俗家弟子,诸戒皆从,只不落发,不取法名而已.这一次能够与会却是因为他父母听说这次会议着实了得,有许多的高僧大德在,指望让他开开眼界,最好能沾沾福气,于是厚赂华严宗内主事之人,遂以成行.

小儿生性无不好顽,三人初至东林第一天便已相识,虽本陌路,却十分相得,又都是赤子心性,也不理什么宗派之别,竟就结交起来,本来华严宗为大乘中坚,净土宗系小乘魁首,关系十分不睦,但这次会议极是紧要,众家僧长心系大殿之内,却也懒得管束他们.

所谓‘万事开头难‘,三人话声一大,周围的小沙弥们胆子立时也便大了许多,吱吱喳喳,围拢过来.

‘十方,你哪个师叔要来?是你天天挂在嘴上的那个吗?‘

十方神气活现,叉腰笑道:‘那当然.‘

将众多小僧扫视了一遍,复又傲然笑道:‘来之前他便答应我们了,一定会看看我们的.‘

他说话时神色有些裾傲,立时便就有人不满,冷语讥刺道:‘自第一天起,便听你师叔长师叔短的,现在都第三天了,怎地连影子也不见一个?

“十方,你师叔不会是拿你们开心的罢?‘

十方听得说话,神态大急,脸涨得通红,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宏师叔绝对不会骗我们的!一定是有别的事,才来晚了.‘

顿了顿,他又笑道:‘你们几个家伙,是不是也急着想一睹我师叔佛容,偏生这样说的罢?“顿时又是一阵嘈杂之声.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当中,始终也是闭目打坐,不多发一言的百道忽地身子一颤,轻声道:“师叔...来啦.”

大惊之下,众小僧一起住口,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山门,跟着,十方已喜道:“师叔,您可来啦!”

“咳,咳咳!”

净土宗席上,一名白须老僧满脸通红,连声咳嗽着重重坐下,将桌椅也震得一阵乱响,他的对面,法相宗席上次座,一名满脸得意之色的清瘦中年僧人还兀自不肯罢休,仍是微笑着在道:“少康师父想是年岁高了,胸气有些不畅,不妨吃几口茶歇歇,咱们再来辩这‘因明之说’如何?“

(孽,孽畜!)

那老僧“少康”身份极是尊贵,乃是”净土三师“之首,可称当今天下数十万净土信众当中的第一人,便连出入官府贵门也都是上宾而待,何时受过这等闷气,却偏又当真辩不过那中年僧人”悟明“,只得强笑一下,诈作咳得不能说话,自去低头吃茶,心下却早恨恨了无数.

(道宏这厮,怎地还没来,若不然,岂会教法相宗的人这般放肆!)

律宗席上,一个满面虬髯的胖大僧人冷眼旁观了一时,方抬手作吃茶状遮口低声道:”少康老了.“

”净土宗也已不行了.“

”玄统,你说,与其和天台宗苦苦纠缠,直接去争夺净土宗六大寺的信徒,岂不是更有出息么?“

”唔,不好.“

坐在律宗席上首位的枯瘦老僧慢慢摇了摇头,拈起一粒坚果,丢进嘴里,也不咀嚼,只用舌头抵住,在牙齿上慢慢磨着,过了一会,方道:“净土宗根基最厚,轻易不能动摇,若仓卒树敌,反而不美.”

“智深,莫看少康折了一阵便轻看与他们,且不说‘净土三师’中还有慧远和慈悯两个没有出阵,便是至今未到的那个,也断然小视不得的.“

那胖大僧人面现不屑之色,道:“你是说,道宏那厮么?”

“这几年来,洒家听他名号听得耳朵直要起出茧子来,却也没见做过何等大事,怕也是吹出来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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