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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无计回避

铜环和小酉面面相觑,虽说儿子想娘也正常,可这儿子大了点儿,又刚当了父亲,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

小酉毕竟知道内情,上前叫了声大爷,“地上凉,您起来吧!这么跪着……也不成话。”

然而她人微言轻,人家压根儿不搭理她。她调头看铜环,杀鸡抹脖子的朝地上一指,问她该怎么打发。铜环摇摇头,让她别掺合,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当她的戳脚子去了。

婉婉没法儿,笑道:“这孩子!自己都当了阿玛了,怎么还这模样儿呀?我知道你想我是假,想家是真,等你阿玛回来,我同他说说,不叫你上徐州去了,留在金陵,也好照应家里。”

他不说话,也没有松手,一面唾弃自己昏了头,一面享受偷来的片刻宁静。

她的裙裾有淡淡的清香,还如记忆里的一样。他曾经极其眷恋这种味道,那回他和亭哥儿一块儿落水,她日夜照顾他,于是这份香气就生了根,只要嗅见,即会想起春光里的她的脸。他说不清楚对她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想亲近,阿玛越是阻止,他便越渴望。本以为离开这是非之地就会好的,可是没有用,抑制过度,渴望更甚。到后来一闭上眼就看见她,她像一道光,那么不容忽视的存在,他觉得公主就应该是那样的。他仰慕她,即便大邺消亡,她依旧会屹立不倒,他会拿全部生命去守卫她。

可惜他晚生了八年,无论如何追之不及了。自上回被阿玛鞭打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以前的种种,谁知见了她,听见她的声音,一切的努力顷刻便瓦解了。他的自制力在她面前丝毫不起作用,他只有掩藏好自己的那点私心,情难自抑的时候借亲情盖住了脸,偷偷摸摸地靠近她一些,起码不会引起她的反感。就像现在,他忐忑着,又享受着,设想阿玛现在如果回来撞见会怎么样。会怎么样……他不知道,顶多是个死吧,横竖他已经有后了,死也无所谓。

他跪在她面前,一霎儿千般想头,婉婉哪里知道那些。她不过带着无奈的笑,真觉得他还没长大,被迫当了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抚抚他的发,“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委屈一直憋在心里,到这会儿也没发散。还在为上回你阿玛打你恼么?那次的事儿究竟是什么缘故,我问你阿玛,他也不说。你要是受了冤枉,告诉额涅也成啊。今天可是好日子,小阿哥出生了,你这模样,可怎么办呢?”

他却摇头,“儿子挨打……一点儿不冤枉,阿玛打得对,打得好,一气儿打死我,儿子的业障就还清了。”

他慢慢俯首下去,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把前额抵在她的脚尖。婉婉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想来想去,一定是孩子在外面受了苦,又不好意思告诉家里,只能在她跟前使性子。

她叹了口气,这种父与子之间的矛盾,她也很难插手。犹记得当初大哥哥和爹爹顶了一句嘴,被吊在乾清宫的轩辕镜下,太后去求情,还被爹爹踹了一脚。尤其现在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他心里一些不可触及的秘密,也未必愿意告诉她。

可她看不了他这样丧气,弯下腰去架他的手臂,和声说:“哥儿啊,今天得高高兴兴的。你给小阿哥取名字了吗?这会儿少福晋一定想见你呢,咱们过去瞧瞧吧。”

他匍匐了好半天,似乎并不急着见妻子和儿子。婉婉愁眉苦脸地回头瞧铜环和小酉,她们也爱莫能助,艰涩地冲她眨眼睛。她恍然大悟,“你是有话和我说吧?外人在场不便吗?”立刻把跟前的人都遣了出去,“好了,人都不在了,你用不着避讳,想说什么只管说吧。”

他终于站起来,垂着两手,讪讪看了她一眼,“额涅……”

她笑着点头,“嗳,说罢。”

灯影下的少年,简直就是小号儿的良时,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在宇文家得到了最好的印证。婉婉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也只有在家里才表现得像个孩子。所以他支支吾吾问她想不想他的时候,她当然点头说想。

“你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忽然要上军中去,我怎么能不记挂。如今在那里都习惯了吧?依我的意思还是回来的好,哪怕是在新江口,总比去徐州近点儿。”

她娓娓说着,温柔含蓄的语调,眉目间有公主体下的情义。越是离得近,他越觉得仅剩的一点尊严无法支撑自己。眼睛酸涩,隐隐发烫,千言万语怎么能够说出口。听见她的那句也想他,忽然得到救赎,总算败得不那么彻底。

喜欢她,不能亵渎她。他退后一步,重新变得恭敬驯服,“额涅不要担心,儿子在徐州,有六叔照顾,一切都很顺遂。儿子刚从军时只能带领五十人,现在麾下有五百人了。儿子会学好本事的,将来保额涅平安,请额涅看着儿子吧。”

她的目光如水,轻而缓地划过他的脸颊,“你成器,你阿玛也会欣慰的。别瞧他待你严苛,他也是为着你。你年少,总有办错事的时候,他既然为人父,就有教导你的责任,你不要怨他。”

她在努力调停,不愿意他们父子生嫌隙。可她根本不知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只怪她太过美好。

他笑起来,呵腰应了个是。然后微微让开一些,抬手比了比,“额涅瞧瞧孙子去吧,儿子给他取了个小字,叫东篱。至于名,还是得劳烦阿玛,请阿玛定夺。”

他在前面挑灯引路,把她引进了少奶奶的产房里。

云晚刚生完孩子,已经睡着了。婉婉瞧她无恙,又去看孩子。小阿哥躺在奶妈子怀里,红红的小脸皱巴巴的,就像锦书刚进宫那会儿一样,闭着眼睛,只知道往乳母衣襟里钻。

她压低了嗓音问塔喇氏:“少奶奶和哥儿都好?”

塔喇氏道是,“托殿下的洪福,一切尚好。”

婉婉接过金锁子,轻轻放在小阿哥的襁褓上,“给东篱添福禄的,等大些再戴上,这会儿太小了……”伸出一根手指,怜爱地触怵他的小脸,“多好的孩子呀。”回身看看澜舟,“眉眼和他阿玛一样。”

澜舟脸上一红,转瞬又变得黯然,“太太已经来瞧过了,夜深了,儿子送额涅回去吧。”

她也怕打扰产妇和孩子,便应了,放轻手脚,退出了上房。

天上月色皎洁,九月的夜变得很凉,抬眼远望,天边云翳薄得像纱,虚虚地飘过,吹口气就散了似的。她掖手感叹:“日子过得真快,短短几年罢了,我已经有孙子了。”

他伴在一旁,轻声问她:“额涅刚进门那会儿,是不是不喜欢阿玛有儿子?”

她想了想,点头说是,“谁愿意自己的丈夫分人一半呢,我要是能选,没准儿不会选你阿玛……可事到如今,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南苑王府得靠你们撑门户,要是没有你们,我和你阿玛倒要着急了。”

他知道她是指自己无子这件事儿,她诸样都好,唯独这上头不圆满,替她难过之余,却又暗暗庆幸。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心思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纯粹了。就算他自私吧,不能奢望别的,就做她的儿子,永远不要变才好。

从嬿婉湖畔经过,入冬后的荷叶都破败了,月色下有无限的凄凉。他忽然说:“平定北疆的仗不好打,朝廷无力应对,看样子要动用安东卫的驻军了。儿子打算请缨,随大军出征。等过完年就开拔,赶到广宁卫时,那边的气候也该暖和起来了,到时候大展拳脚,把那帮不安分的蛮虏打个落花流水。”

婉婉听他说出征,脚下绊住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侧身来接,迎她扑进了胸怀里。

一辈子能有这样的时刻,就算再短促,也足以回味一生了。他鬼使神差搂住她,“额涅不要紧吧?”

她说不要紧,“踩着裙裾了。”定了定神,忽然发现十分的不妥,尴尬地推开他,笑道,“额涅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亏得有你在,要不又得跌一跤。”

她不动声色化解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她窥出他的不恭之心。他开始强烈地后悔,明明伸手就可以扶住她的,为什么自己偏要耍那样的滑。

他战战兢兢,顾左右而言他,“万一打起仗来,额涅回王府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她有厂卫,住哪里都不惧怕,就是听闻战事将起,不光担心他,也担心良时。

新江口离南京有一段路,良时第二天晌午才回府,先去瞧了孙子一眼,回来同婉婉嘀咕:“我瞧这孩子,怎么像有不足?喘气吭哧吭哧的,别是牛托生的吧。”

婉婉听了他的话失笑,“哪里有你这样的玛法,这么说自己的孙子!他爹娘都只有十四岁,孩子生孩子,难免体弱。况且才落地的,瞧得出什么来。就算有不足,慢慢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他刚换了衣裳,站在镜前扭身照。她替他整了整中单,拉他到书桌前,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塞进他手里,“请玛法赐名吧,给咱们东篱想个好名字。”

他大概早就胸有成竹了,拿镇纸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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