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弗里姆

大约十天以后,即1972年9月25日下午,阿弗纳坐在日内瓦一家宾馆的床上,房间内的装饰朴实无华。米迪酒店体面端庄,正面为粉红色与白色。酒店俯瞰位于购物中心的优美的舍弗鲁广场。透过窗户,阿弗纳可以看见罗讷河对岸商业区阴森的楼房。罗讷河细细的河流在这里变宽,汇入壮观的日内瓦湖,一直向东延伸数百码。

瑞士的城市就像一个玻璃屋,居住在里面的人要谨慎小心,决不能扔石头。界外球规则很少有人违反,日内瓦已成为一个国际上各种恐怖势力在这里进行密谋、重组和修整的好地方。这一点已成为人们不成文、心照不宣的协定。

阿弗纳把目光移到房间里,落在四个人身上。那四个人正回过头来看着他,神情轻松,信心十足。他们正等着他说话。

仅仅在一个星期前,阿弗纳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现在他们成了他的伙伴——他的队员。他是他们的头。他——虽然他难以相信——负责给他们安排任务。

待到这次任务完成以后,这四个陌生人可能就成了他最亲密的人,成了这个世界上比母亲或父亲还亲密的人,比肖莎娜还亲密的人,比他最亲密的朋友还亲密的人,甚至比他部队里的战友还亲密的人。他必须用自己的生命信任他们,他们也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信赖他。

在这十天里,发生在阿弗纳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比他有生以来的所有事件都多。他的生活每个瞬间都在发生变化,虽然并非都是自然的。正是从他在部队里当突击队员开始所做的每一次选择,最终使他走上了现在这样一条道路。还有,自戈尔达·梅尔祝他好运那一刻开始,阿弗纳就感到完全失控了。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他只是注意到,在经过一番客观、冷静的分析之后,他最终接受了这项任务。他已经下水了,浪潮把他带向大海。不管他喜不喜欢,他都无能为力了。逆流而行很显然没用了。

在戈尔达·梅尔公寓里开会之后的第二天中午,他到特拉维夫向扎米尔将军汇报。将军态度冷淡,几乎是漠不关心。“怎么样?”他问阿弗纳,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来。

“我愿意。”阿弗纳说。

将军点了点头。他点头时,态度冷漠、淡然,好像他听到的答案只能是这个。阿弗纳并不吃惊——在以色列,一个人自告奋勇去完成一件非同寻常或者艰巨的任务时,别人是不会高兴得跳起来的——他有些泄气。

“在外面等一下。”将军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大约半个小时后,阿弗纳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个子高高的,有点学者的派头。虽然才到中年,头发却过早的灰白了,背也驼了。唇边有一抹沮丧的神情,不过,黑色的眼睛却充满了活力。他显得生机勃勃。而且,从他们握手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种本领就表现出来了。他跟阿弗纳说话时就好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但阿弗纳觉得并不是那种很亲密的关系——很显然,他也是加里西亚人——但是阿弗纳喜欢他。

“就叫我伊弗里姆吧,”他对阿弗纳说。“我以后就是你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了。听着,我们都还在摸索之中。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而我呢,也许不一定都有答案。你要有耐心。嗯……你吃饭了吗?我们为什么不先吃个午饭?”

他们吃完午饭,沿着海滩散了很长时间的步。主要是伊弗里姆在说话。

阿弗纳后来想,即使伊弗里姆在开始谈话后的五分钟之内就告诉他这次任务是什么,他再花两天时间也无法真正理解。他企图用一种感觉来理解它,用一种更深、更基本的感觉来理解它,但还是理解不了。

伊弗里姆说:“我们决定组建一支突击队来摧毁欧洲的恐怖分子。”阿弗纳点头,完全同意。是时候了,他甚至有点安慰。事实证明,他自告奋勇去做的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孤军出击的侦察任务,像他父亲那样,有无穷无尽的语言和密码学方面的工作要准备。一支突击队——很好。跟他以前的部队非常像。欧洲——很好。至于“摧毁”这个词——希伯来语是“勒哈希米德”——用起来也很自然。这是部队里一个正儿八经的用词,在简报中无数次使用过。它可以是一个雷达,一支强有力的侦察队,摧毁一座雷达设施、一座军需库、一个通讯中心。它是一个突击队员的词汇,可以是一次突然袭击,抓获几名俘虏。一个曾经在特种部队里待过的人是不会对这个词感到震惊或意外的。

“我们在谈这个之前,”伊弗里姆告诉他,“还是让我们来谈谈程序吧。”

这个程序包括:阿弗纳向肖莎娜解释他会有几天不在家,然后到特拉维夫闹市区的一个地方汇报,在楼下这套公寓里——楼上是一家制衣公司——与伊弗里姆独处四十八小时。有时候伊弗里姆要离开一两个小时,另外一个人会和他待在一起——正如伊弗里姆所说,“陪他”。不过,那个人并不是陪他。他从不说一句话:很显然是来监视他的,看他得到情报后会不会离开或者打电话。

阿弗纳为“穆萨德”执行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退出“穆萨德”。伊弗里姆让他签的第一份“合同”并不是明确合同双方要做的事情,而是列举合同双方不要做的事情。“穆萨德”不会再聘用他,不会给他提供福利、养老金或者法律援助,不会以任何方式承认他在为它工作,不会给他提供领事馆援助,也不会给他提供医疗服务。而阿弗纳,永远不要声称与另一方有关系,不要寻求它的帮助或者让它为他的行为或者行为的后果负责,不要泄露自己是受雇于它——或者泄露自己已与对方签署不能泄露这一点的合同。

“你明白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吗?”伊弗里姆每次把一张纸从他鼻子底下推给阿弗纳时,总这样问他。“读一读,我不希望你在没有读过的东西上面签字。”

阿弗纳点点头,把字签了。与父亲的建议相反,他袖中没有牌。这个想法一再在他的脑海里掠过。但他应该怎么做,去请个律师?戈尔达·梅尔用手臂揽住他对他说他是犹太历史的一部分之后去请个律师?

还有,无论人们在背后怎么谈论加里西亚人,但加里西亚人是不会在同伴危难时置之不顾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弗纳完全相信他的同胞——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只替自己打算。但他必须相信他们。不管他们分饺子有多忙,如果一个同志身陷困境,他们是会竭尽全力去营救的。他们会采用欺骗、撒谎、奉承、威胁,直至杀人或牺牲自己的手段也不愿让一个同志落在敌人手里。无论是否签合同,看看埃利·科亨就知道,当其他国家跟大多数国家一样,一旦特工的身份暴露以后都不承认他与自己的关系时,以色列是怎样来拯救他的。以色列让几位突击队员冒着生命危险把科亨的尸体从叙利亚运回来。这件事阿弗纳觉得不必担心。

他把这些话跟伊弗里姆说了,伊弗里姆面带嘲讽。

“不。还是让我们暂时先担心你这个活人吧。”他对阿弗纳说。“把这个签了。你就要跟你的牙齿护理计划说再见了。”

“再见。”阿弗纳说,把字签了。

该签的文件签完之后,伊弗里姆递给他一张支票,两千以色列镑不到。这是他受雇三年来对政府养老金计划所作贡献的偿还额。“恭喜,”伊弗里姆说。“你是个自由人了。我说的是真的。”他补充道,“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时候,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告诉我你不想干了,可以。你离开这里之前,可以随便改变主意。”

“我离开这里之后呢?”阿弗纳问道。

伊弗里姆看着他,大笑起来。“你有幽默感,我很高兴。”他说。

正如伊弗里姆所解释的那样,这次任务背后的想法,就是要从源头上切断恐怖主义。不像军队,它是国家作为一个整体的延伸部分,而恐怖主义活动似乎无处不在,但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几个,且都是可以辨别清楚的。他们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参与的人员相对较少,而且完全依靠少数几个人的组织和领导。他们在地下,在后方的流动基地操控。隐秘和难以觉察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弱点。不像常规部队,他们没有自己的生活或自己的武器,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钱、武器、证件、藏匿之所、培训以及招募新兵都必须通过几个秘密渠道供应。只要一条生命线被切断,整个网络就会萎缩。

“恐怖主义是个魔鬼,”伊弗里姆说。“幸运的是,只有十来个头目。我们也许可以干掉他们,一个一个地。”

“难道不能长出新的来吗?”阿弗纳问道。

伊弗里姆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笑了。“我相信会的。”他说。“但是要这样看,长出来需要时间。恐怖分子一般都很狂热,一个高级别的恐怖分子是有技能、聪明的狂热分子。多数人都不是狂热分子。多数狂热分子既没有技能也不聪明。如果你除掉一个高级别的恐怖分子,也许要过一两年时间才能再冒出一个类似的,而且过去那个网络已经土崩瓦解,这个后起的家伙也许要花一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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