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 剥离

有时,我会想,在末日幻境里寄存在脑硬体中的桃乐丝,在现实里,是否也有一部分寄宿在这块脑内硬物中。*1*1*

冰冷的感觉正渐渐褪去,也许调制液已经被抽干了,于是有一群人进来,将我放在病床上推着向某处疾走。身体在摇晃,门被打开的声音,应该是手术室,我被放在了手术台上,一个光源从正上方照射下来,它的亮度连以脑硬体的方式存在感知的我都感到了。

就像上一次被从接入舱里取出来后,他们对我做的那样,解剖、观测、注射、调整再缝合。但是,这一次只历时了一小时,我就被送了出去。

不一会,我被安置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应该是接入舱,有液体灌进来,却并不冰冷,就像是在温水里。这些大概都是lcl液,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液体从嘴巴和鼻腔灌入,一时间充满窒息感,但是,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感觉,并开始依赖lcl液产生的氧气,于是,窒息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一种下坠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置身的极为狭小的房间地板突然开了一个洞,自己就这么扑通一下掉了下去,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我抬起头——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却能做出抬头的动作——于是,我看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甚至无法让人确定。那到底是自己于现实中的**,还是脑硬体。

原本依靠寄宿在脑硬体才能保持的自我,在这一刻迅速恢复原状,我感到自己正在放大。思维的转动也开始变得流畅起来,这种顺畅的感觉是呆在**中时无法比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现在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完全的自我。

虽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完全就是意识的存在,但我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只是它们如同透明。因此,我也同样能够感到自己的五官所在的位置。以及它们所起的作用。

左眼的跳动仍旧在持续,而且随着我在黑暗中的下沉,速度和强度的增幅开始让人感到恐惧,似乎它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要小心。有东西要出来了!”突然,有声音从我的右眼中传来。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开始从眼角自行移动到显眼的位置——显然,脑硬体仍旧在运作——屏幕上出现一个女孩的头像,我猜她是桃乐丝。

不过,她此时的形象和我记忆里的那些形象全然不同。原本有一头亮丽的金发,然而此时却变成了黑直的长发,刘海垂落到眼帘处,一片阴影笼罩着脸蛋的上半部。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而且,年龄也变大了。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在末日环境中的记忆。她都停留在孩子的阶段,现在则长成了少女。

为此,我仍旧确认了一下。

“桃乐丝?”

“是我。”她回答道。

“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了。”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代理构造体的相貌而已。”她不怎么介意,“人类的模样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是,似乎还有过去的影子。”

“因为谁都无法放弃自己的过去呀。”她说:“这具躯体的相貌也是,虽然是为了行动便利创造出来的倒影,但是基本轮廓还是会受到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和情绪的影响。”

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音色描述着自己此时的状态,我听不出来她对于自身状态的彻底改变到底报以怎样的想法,但是,我仍旧真诚地对她说:

“我很喜欢。”

“笨、笨蛋!”桃乐丝的头像一瞬间好似信号不好般闪烁了一下,清晰过来后用一种恼怒的眼神用力瞪我,“别尽说好话了,该格式化的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左眼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了,似乎要把整片视觉神经都扯出来一般。*1*1*我下意识想用手按住眼眶,阻止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不过,虽然能感觉到,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左手连接触头部的感觉都没有。

即便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剧烈痛苦中,我仍旧用带着强烈感**彩的语气告诉她:“不需要,我们约定过,不是吗?现在的我也仍旧是‘高川’。”

这其中那些无比强烈的感情,已经复杂到让我分不清到底有哪些,但是,它们如同浪涛般拍打着我的心岸,以至于让我在短短的一瞬间,连左眼球处传来的痛楚都遗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桃乐丝述说自己如今的心情,也不知道开口的话,自己会说点什么。于是,我在那么告诉她之后就沉默下来。

只有一点是无比确认的,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处境和未来而抱怨或怨恨她们。我甚至确认,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换来她们的幸福,那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个想法早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在灵魂中根深蒂固了。我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是可怕又悲哀的东西,反而觉得自己因此获得了幸福。

在自己身边,拥有能让自己竭尽全力去爱、去付出、去拯救的人,并且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在行动着,这难道不是幸福的一种吗?

这是过去的高川传递给现在的高川,并将传给未来的高川的礼物。

是超越了自我、人生和生命的最珍贵的宝物。

是和“力量”并不一致,但却能够产生“力量”的种子。

这一定是所有“高川”的感情和想法,能够在说不清次数的自我失格的炼狱中将这些情感和想法传承下来,一定是因为它们早就在无数次轮回中沉积下来,牢牢铭刻在有形的**基因。乃至于无形的人格模式中了。

我如此幸福地想着,桃乐丝突然沉声道:“来了!”

突然,无形的左手掌传来湿润的感觉。在这之前,虽然做出了按住眼眶的动作。但一直连触感都无法产生的脸部,这一刻,开始变得具体起来——我用力压住了眼球,但这没用,湿润又炙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淌出,从指缝间溢出,这些液体的粘稠感正是让沾染了它们的手和脸变得具体起来的原因。

就像是它们浇注出了原本无形却存在的轮廓。

从眼眶里用处的液体越来越多了,从一滴滴地滴露变成了从水龙头流淌出来的水流——它是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唯一拥有颜色和实体的东西,这让我看得无比清楚,这些液体是深红色的!

如同血一般颜色,仿佛是无数的血液在蒸发了大量的水分之后所剩下的最精华的浓缩物。如同上色的奶油那般,被从眼眶和指缝中挤出来,一滩紧接一滩地在脚下淤积起来。原本没有道路的黑暗空间里,由这些深红液体的构成了一条平坦的台阶,又随着液体的流动。向远方延伸为一条道路。

一条铺上了华丽的深红色地毯的道路。

我落在深红色的道路上,落足处传来某种深陷泥沼的感觉。紧接着,被深红色浓稠物掩盖的脚踝被勾勒出来。如今我全身上下,只有被血色勾勒出来的半张脸、手掌和脚踝能够看得清楚。其余部位都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象着这个模样。只觉得就像恐怖小说和电影中描绘的恶灵,如果有正常人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啊,这样子挺帅气的。”桃乐丝的头像飘到视野的另一边,如同在打量我般说到。

相对她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不觉得她是在揶揄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掌用力往脸上按,试图堵住这些深红色液体的淌出,但这完全没有用处。而且这些液体的数量实在太惊人了,早就超出一个人类的体积,仿佛我的体内接驳着一个巨大的湖泊。

伴随着深红色液体的流淌,我觉得自己的某些部分正在消失,心中好似也随之产生一个巨大的空洞,而之前所产生的那些炙热和痛楚仿佛也伴随着流失了。

“超级系色的同步资讯——江因子在末日幻境的防火墙上开了个洞,将自己的触手伸进来了。”桃乐丝如此说到,她漂浮到我的肩膀上,以头像的形态,表情凝重地注视着向前方的无尽黑暗虚空蔓延的血色道路。

“开了个洞?”我重复着。

“无论对于正常人类还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来说,甚至是我和系色这种形式的存在,江因子都是极为危险的东西,它不仅会吃掉**,也会吃掉人格意识……很难理解,但它就是这样的东西。对它而言,末日幻境就是一个巨大的免费美食店。”桃乐丝紧张地说:“如果被它吃掉就彻底完了。理论上,如果在末日幻境中死亡,如果能够打开命运石之门,进行世界线调整,那么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因为它们存在本身的‘基理’还保留着。但是,如果被江吃掉的话,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来,无论物质也好、能量也好,有形的或无形的,都不会剩下。为了以防万一,我和超级系色共同搭建了专用的防火墙,在上一次的末日幻境中,成功阻止了它的深度介入。可是这一次……”她的头像脸上如同漫画般流下汗滴,有点艰涩地说:“也许没办法了。”

在她长篇大论的时候,深红色液体仍旧源源不绝流出,但也仅仅是液体而已,我并没有看到“江”。即便如此,我仍旧产生了一种体力正被抽干的感觉,手掌已经无力在放在脸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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