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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沐猴

赤发僧心如镜清,自知摹仿所限,不抵原招十成功力。

但他独行数月平湖沙洲,也曾穿藏大街小巷,早对猴戏效人一事了若指掌。

自打端午夜半,在秀州官衙被老乞丐一坛雄黄酒吓退了去,生迦罗便茅塞顿开:脱模不能囫囵吞枣,否则连破绽也一并移刻入骨,实属得不偿失。

既已你死我活,又何必手下留情?

谬人谬智,自当谬以千里。他误以收掌为破绽,却远远低估了大慈悲心坐破石床的深厚功底。

释正觉左一招石人抚掌,右一招大圣拈香,生迦罗步涩,双拳难敌四手,功不抵招,力渐支绌。

祝彗风乘隙一拳勾中他的鼻子,赤发僧摔过头去,口鼻流血。三五名残存护院一拥而上,先制服对方双臂,后将数只木梃交叉,死死压住他的脖颈,狠踢一下腿弯,使人狼狈跪伏在地。

生迦罗咯笑不止,露出一口红白相间的好牙,血注从鼻中漏下。

他双臂一震,冷哼着脱出桎梏,从嘴里吐出几块嘎巴响的“碎骨”,接纳手心,从容掷落一旁。护院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只道他还忌惮馆主,复以木梃环颈间。

生迦罗就地打坐,揩一把口鼻,阖目寂然。徐覆罗没舒一口气,又退远几步,心下咋舌,这副举止神态,哪还有活人样儿?

谢皎一直观量,但见番僧腮角登时窄了一圈,妥帖大半,样貌不及三十,只怕乔装尚未尽卸。

碎骨非牙,而是他咬在嘴里的泥托子,她转念一想,顿觉稀奇。

谢皎同样精通改形换貌之道,若有所需,会使黄槐水洗脸,涂得面黄肌瘦,却没想过添减骨头。蛇蝎性灵,今番大受启发,忍不住暗暗为之叫好。

“千手本作一手用,千眼不过一眼观。”

释正觉长叹,招式使罢,手中如擎空钵。祝彗风便知此乃千手大悲掌的破障法门,大千万化归一。

他因见佛弟子迷途滥杀,心感无限悲凉,唱句佛号,劝道:“你随我去雷峰塔吧。”

祝彗风一挑眉,冷声道:“禅师为芥舟来,原是客人,我可不曾容你插手本馆是非!”

谢皎忙凑前三步,解绳收刀,一股脑儿倒出小算盘,搓手探问:“两位,两位……这样,我白挨一顿打,总得叫我挨得明白。在下要拷问他,两位能否先容我一个方便?”

……

……

生迦罗呸吐一口血唾,眉眼犹未餍足,反先开口道:“喂,看你打扮,不像富贵人。告诉我,去哪儿抢瑞龙脑,是人肚子里,还是脑子里?”

释正觉就在一旁,他偏要用释正觉的声音说话。禅师喝道:“断舌求活,披枷带锁!”赤发僧嗤笑,面带少年狂荡,换了女声,叹道:“累了,不打了,没想这样难缠。”

这声音清而寡淡,非是在场的任何一人,祝彗风怒道:“禅师听见了,他还在别处残害人命,不杀有违天理!”

生迦罗好言好气:“这是大理的声音,苍山洱海,圆月弯刀,我很喜欢,所以大开杀戒,可是给这女人逃了。我得记住她的喉咙,一字一音,记得分毫不差,下次见了面,才好欢喜相认。”

释正觉摇头憾惋:“无舌不落文字禅,呕破了心府,茫茫不识知音,竟沦落为波旬腹里毒虫。”

“聒噪。”生迦罗烦道。

乍听番僧此言,谢皎一愣,骤见端倪,心中疑窦颇生,只如一桶凉水浇头。瑞龙脑出自庞蒲勒之手,他无端相赠异宝,到底是何企图?再者,波斯客商常与郑子虚形影不离,今夜大闹,偏没见郑子虚,目下离卯时三刻不远,难道他已独自上船?

为昭示主人身份,祝彗风断然应允:“问完就宰,快问!”

“是。”

谢皎很干脆,转朝赤发僧正色道:“你看着我。”

他甚口渴,往角落四睃,盯随一只经逢正前的肖翘飞虫,使爪一勾,握碎在掌心,翅叶渣落,仿佛置身事外。

“五月初五的雄黄酒,好喝吗?”

生迦罗先是耳动,随即正首,一头赤发冲她,笑澹澹道:“被寄生的血肉之躯,好受吗?”

谢皎发冷,抱肩手臂下移,按上刀柄。两人出口针锋相对,一时难分高下。

生迦罗出身吐蕃诸部,早几个月,行经滇黔山寨,早睹蛊虫咒术的厉害,险些中了咬,故有井绳之防。她姑且以所获谍报一试,不意他眼力毒辣,扳个平手,各捉对方七寸,谁也没占绝对上风。

徐覆罗疑云满腹,搔了搔鬓角,祝彗风戒备道:“你与他打什么哑谜,莫非是旧相识?”释正觉亦道:“女施主有恙?”祝彗风斥道:“没问你,别问我!”

“祝彗风!”生迦罗胡搅蛮缠,“说好替我看病,赵别盈躲哪里去啦?”

谢皎与徐覆罗两相对视,皆见豁然之色。释正觉不解个中缘由,张口欲言,祝彗风立刻劝阻:“禅师噤声,此人意图杀我,纠缠不休,对他有百害无一利。”

……

……

生迦罗没得逞,复诱骗谢皎,嘘呵道:“你对我这样上心,莫非在追踪我?”

他大喜,耙了耙赤发,两手扶鬓往脑后一顺,冲她招了招手,殷切如稚子,“喉咙害得我好疼,你走近些,我把它剥给你瞧。走到我面前,心也能剥给你,活生生的,会跳!”

谢皎眉头拧锁,心道,赵别盈倘真是羸弱书生,正面遭遇这种疯子,除了掘地三尺自埋之外,直可谓难逃生天。

她涉案未久,尚不清楚应奉局耳目何在,疯僧又是否有所接应,于是沉吟一番,正要旁敲侧击,陡闻徐覆罗惊叫:“雅骨,外面危险,别走!”

眼角余光稍分,犹不知身垂虎口。就在这时,赤发僧腾地弹起,浑身木梃炸散,一个箭步猱身而上,张口就去叼谢皎喉咙,只怕吃得晚了,不能生撕下一块肉来。

咫尺之近,谢皎横臂当头,生迦罗一口咬上她右胳膊,两人登时滚成一团。她平素绑有软革,用以隐藏袖刺钢针之物,昨夜上岸不敷补备,今朝便被生迦罗利齿刺穿。

徐覆罗大悔不已,左右打转,慌得束手无策。可他分明望见雅骨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左手扼肩,痛捶胸口三大拳。

伥鬼刀难拔,身上压伏巨虎,谢皎硬撑着角力,满腹脏话要喷。释正觉一掌袭来,生迦罗当即举她为盾,拎鸡仔儿一般,横东挡西,邪得要死要活。

谢皎折腿前顶,试图以膝盖撞他下巴颏,舍得一块肉,碎他满口牙。却因视野受阻,几回飞膝落空,皆被生迦罗错开,这才在磕碰中痛呼出声。释正觉掌势顿滞,不忍误伤,往旁一斜,廊柱受击嘭的闷响。

祝彗风自唾大意,早该先挑断番僧的手筋脚筋,此时出招再无顾忌。

谢皎后背正挨了一鞭,一气之下,筋力暴涨,双腿缠登对方胸腹,三两下转挪,骑上生迦罗肩膀,提臂夹勒他的脖颈。

她右肘撕痛,梨拳生风,要捣生迦罗太阳穴。他终于松口,向前扎个猛子,直将谢皎甩落老远。

“上味醍醐!”

生迦罗气喘吁吁,捻拭口角血迹,咕咚一咽,喉管热流如烧,又痛又快意,四肢沛的一燃。他满是讶异,盯死了谢皎,奇兴昭然若揭。

……

……

“谢三,你的行李!”

徐覆罗焦肠生火,盯半晌风,终于派上用场,呲牙咧嘴地挤了一句话。

谢皎踉跄起身,顺他所指望向门外。郑子虚枕戈待旦,趁机摸进神秀阁,捡个好漏,背了她的包袱,目下时分,鬼鬼祟祟正在十数丈远的荷塘石桥处潜行。

“包袱里多少钱?”

“全部。”

徐覆罗心底一沉。

谢皎左右为难,干跺一下脚,无奈之际,舍一取一,最终头也没回,不管不顾地拔足飞奔,闪身冲进未明天光。

赤发僧阴笑要逃,意欲将她捉回掌中。徐覆罗走也不甘心,非得出口恶气,忽然灵光一闪,气沉丹田,吼道:“赵别盈死了!”

平地炸惊雷,三人本在缠斗,闻言俱向后一跃,齐刷刷瞪视于他。

徐覆罗咯噔吞唾,心说怪也,稍退半步,立即指着生迦罗泼狗血,斩钉截铁道:“他杀朝廷命官,我亲眼所见,贼喊捉贼,还敢扯谎,叫你平生烂舌头说不出人话真心意!”

“芥舟死了?”

释正觉大诧,祝彗风骇了一跳。

生迦罗难得愣神,蛇眼生疑,四顾茫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祝彗风厉喝,一鞭将他缠成蚕蛹,又极快地拈起一片碎瓷,势要断筋拷问。

徐覆罗趁机夺路而逃,跃出门外,晨光微淡,眼见谢皎一口气奔至八角凉亭,而更远处,郑子虚后脚刚逃出拱门。

他不由跺了跺足,拍翅疾追,上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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