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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你笑起来像只鹅

“是真的钱引交子,不过年岁老了些。”

黑衣老郎手指点了两点,耳提面命道:“再早一百年的时候,王小波和李顺在青城山起义,号称均贫富,建立大蜀。打那之后,朝廷大减巴蜀供税。‘蠲’免的‘蠲’字怎样写?一个‘益’,一个‘蜀’。温卿,你没进庄前,南老试过入蜀,只是西南错综复杂,最终铩羽而归。”

女账房点头,他朝谢皎和蔼一笑,“小娘子,票子不假,你从何处所得啊?”

谢皎煞有介事道:“一个卖药的老婆婆,她自称药人谷出身。家父新丧时,下人清出一只大理陶罐,恰巧婆婆见了,便要重金买去。我想白送,为父忝积阴骘,她硬是拿钱羞辱我!”

老郎颔首,授意道:“不错,约莫是这个时岁,给她换了吧。”温卿照行不误。

这张交子票久不流通,实则毛透,但它保存奇佳,尚有宋初十六富商担保的押迹。老郎顺势就想收为古藏,逢年过节,献宝南充华。

谢皎记事起,从没摸过交子票,道行哪够丑婆婆瞧的。她正喜上眉梢,胖头陀肥头大耳,一拳擂得栅栏簌簌落灰,他拔高声音道:“老货,你敢贱买度牒!”

黑衣老郎脸色不快,面斥不雅,叫来两名庄丁。

胖头陀审时度势:“度牒还我!狗眼瞧人低,老子也有钱引!”

他啪的一声,甩下一张轻飘飘的交子票。钱庄外头涌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显是小掌柜到了,这时堂内跑进一个蛾眉小厮,吆喝道:“南小掌柜在街上撒钱呢,有没有人管啊!”

黑衣老郎勒令道:“徒儿,你看着办。”

他端正衣冠,随即出门迎见南家嫡系后人。两名庄丁镇守大堂,心也早飞出庄外。

度牒搁置台前,温卿接过钱细瞧,颔首道:“这张倒是真的,客官稍等,我叫人进仓取钱。”

小厮雪肤花貌,唇色如红膏,十五六的年纪蹦跶过来,徐覆罗不由多看两眼。胖头陀雄心大起,拍胸脯吹嘘:“那能有假?听了我的佛法,老鼠追着猫打!”

“客官被令堂算计过么?”温卿平淡道,“我被家母阴得头破血流,做工抵债。人嘴两张皮,谁说话都没有钱真。”

胖头陀一阵风似的从她手里夺回交子票,女账房微愕,正色道:“到底换是不换?”

谢皎眼见他攥着纸票,在袖口处一抽,把式极快。胖头陀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大爷上门换钱,反被当成孙子对待!”他掷了纸票,似在施舍嗟来之食。

温卿心说丑人多作怪,喊了仓房伙计。徐覆罗一言不发,陡地抓起头陀手腕。对方心头一突,三抽两抽,腾不出手,咆哮道:“怎么,儿子还想打爹!”

谢皎忽道:“温账房,换来假的钱引,会扣你多少工钱?”

小厮扬声道:“钱引一向是大数目,按明花团规矩,打两倍起扣,犯过三次永不雇用!”

小刀见她天真烂漫,生得俏丽,实在不像个吃人打骂的窝囊小厮,心里先畏三分。伙计送出谢皎的银钱,温卿先交付谢皎,随即拧起眉峰,照鉴头陀丢下的纸票。

小厮跳近柜台,伸手进栅栏,豆腐手指频频点案,催促道:“哎呀,你用火烧了就是!”

胖头陀摔开徐覆罗,要甩她巴掌,衣袖里又飘出一张交子票。谢皎一把提起小厮,三旋立定,温账房拾起飘进栅栏的钱引,点了一支蜡烛。真钱假钱全部失手,头陀摇得栅栏格格震颤。庄丁冲进堂来,架起闹事之人,拦不住他嘴里屁滚尿流。

蜡烛轻烘,一张交子微黄,一张交子浮出绿头王八。

小厮得意极了,“我画的,好看吧?”

……

……

前夜雷暴轰山,胖头陀夜宿荒庙之际,先杀陵下避雨的文殊院行脚僧,夺了度牒,又杀两个沉湎印钱不知死期将至的灶户盐民。

他下山就找钱庄,一张真,一沓假,小当铺不给换,这才闯进陶朱钱庄行骗。眼下庄丁已将头陀五花大绑,押出钱庄报官。

黑衣老郎率人蜂拥迎轿,打帘一瞧,却是小掌柜乔装打扮的丫鬟,当时明白中计,急脚赶回。

他哭笑不得道:“小掌柜,这是闹的哪一出?你在无锡铺子出事,我韦巨典今夜就能从明花团除名!”

小厮高翘二郎腿,摘下方巾帽,露出女儿秀发。富贵女儿打扮的丫鬟压低青釉瓜棱壶,为在座者添茶三杯。

她蛮不在乎,一口喝尽,扇风道:“韦叔叔,近日市面上假交子横行猖狂,叫你们彻查,总也查不清头绪。我微服私行乐在其中,你们又怕什么?”

韦巨典直言不讳:“南小娘,这桩事乃是令兄在查。”

南小娘眉头一皱,摆手道:“算了,传令下去,只要烘出花鸟鱼虫大胖龟,统统都是真钱。我拿葱汁画的大作,引蛇出洞,假钱可没这等福气!”

温卿疑惑道:“这样岂不是要烧毁许多交子?”

南小娘气哼哼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我明花团的声誉可是千金难买!交子毁了再造就是,又没烧金子。我看还有谁胆大包天,欺世盗名,空手套白狼!”

她放下方巾帽,左顾右盼,奇道:“方才帮我的人呢,不留下吃一顿饭就放走啦?传出去叫人说我小气!”

红尘街市买瓜卖李,河道清浪粼粼,青巾嫂嫂一口吴越软语,怀抱铜瓶取水。

谢皎惦记头陀的把式,在指掌间耍玩驿站令牌。她塞进袖口,臂肘一提,总也甩不到指尖。

徐覆罗拍她肩膀,接牌一藏,又一挥,指尖干净利落地夹住了令牌。

“一定是我没玩过牌九!”谢皎恍悟。

小刀忧愤道:“贪小便宜吃大亏,小钱到手,还不够填大窟窿。十个赌鬼,九个家破人亡。”

“嘿,”徐覆罗新鲜道,“还剩一个赌鬼呢?”

小刀道:“还剩一个好色,断了气就是色鬼。”

徐覆罗嘎嘎大笑,嫌他少年老成,谢皎呔道:“你笑起来像只鹅。”

“刚才你干嘛不拔刀?吓人也好,省得我给那骗子白摔一跤。”他叨叨有词。

谢皎哼道:“你懂什么?刀下不杀蛆虫辈,牛刀宜自爱。”

天上白云城好似成群牛羊,白得反光。她按图索骥,找到皇城司设在无锡城的鸽舍,正隐藏在码头附近的偏僻角落。一只白鸽绕舍旋落,谢皎左右一觑,上前捉鸽,拔开鸽脚信筒。

她展开信条,上书“太湖一芥舟”,落款花押是一枚小小的琴形印鉴。

谢皎微微露出笑意,撕碎字条,就在这时,忽听背后徐覆罗一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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