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我就醒了。此时月光应该还相当明亮,山里的空气也是最冷的时候。

周围时常有人对我说「柯尔先生真勤劳啊」,但要说眷恋床铺的想法我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单纯是想要逞强表现罢了。好,今天也要努力完成旅店里的工作,我这样想着开始确认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这才猛地注意到了。

外面的人声,还有鞋走在沙滩地上的声音。

以及陌生的天花板,睡起来感觉不一样的床铺。

「……啊。」

想起来了,我正在旅途中。

准备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我发现了毯子里的另一个人──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这么老实的缪莉。昨天晚上明明是让她睡在了另一张床上,大概是晚上偷偷钻进来的吧。

毯子里很暖和,甚至到了热的地步,是因为小孩子略高于常人的体温,以及她那毛茸茸的尾巴。

昨天我们争来争去,究其根本缪莉想要出来旅行的原因,大概单纯只是觉得村里很无聊而已。尽管没想到还被她反过来担心了一通,可缪莉的担心本身大概是出自真心的。我望着熟睡中的她,那银色的发丝没有沾过水,也没有浸润过油脂,但却出乎意料地顺滑。手指放在其中能流畅地梳过去。赫萝以她漂亮的尾巴为傲,而缪莉则似乎更看重这继承自父亲的银色长发。

摸了摸她的脑袋,缪莉的耳朵扑簌扑簌地动了动。只是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大概就是再怎么摇也没法叫醒她吧。我笑了笑,然后从床上下来。

打开木窗,外面冷得像是能把呼出的气也冻住一般,但却没有风,也没有下雪的迹象。

昨晚喧闹到深夜的广场以及对面的河滩上,已经开始人影攒动。大概是来赶早市的人。

我关好窗户,拿起外衣和圣典走到一楼。后院的水井已经被除过了冰,于是我汲水洗过脸,折下树的嫩枝刷好牙之后,便开始每日必修的圣典暗诵。途中还有其他客人也来洗漱,看到我之后却全都趁机低下头去祈祷,算是借我取得了神的加护。这样的行为听上去就像天上下雨便抬出水缸来接一样,但商人们这样毫不掩饰的实用主义我并不讨厌。

问题是,就算暗诵的时间比以往更长,可离太阳出来仍旧有一段时间,之后我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无事可做是有点让人头疼的。

我心想着时间不利用就是浪费,最后走向河滩,开始帮人家搬运货物,直到天空泛白才返回房间。

「哥哥你勤快得过分了啦……」

总算是叫醒了摇也没用敲也没用,就是不肯醒来的缪莉,并告诉她自己在她赖床的时候已经做完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缪莉却如此回答我。

虽然身子是坐起来了,但她的眼睛好像还是难以睁开。此时缪莉正抱着尾巴取暖,同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和我在一起旅行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放弃了吗?」

顿时,她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好、好狡猾!」

「一点都不狡猾。好了,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下楼去洗脸吧。不快点准备就丢下你先走了。」

「讨厌!」

她嘟着嘴,从行囊中取出了一包被手帕包起来的东西。里面则是两把梳子和三把刷子。拿这么多东西是要做什么呢,这个问题恐怕比神学的问答还要更深奥。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缪莉却动身离开了房间,还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那,我用热水整理一下头发就回来哦。」

我还没来得及问,门就已经被关上了。

很快,她回来了。

「哥、哥哥,热、热水呢?」

「热水?」

「我、我在楼下只看到水井,里面、里面还漂着冰块……没有热水的话就洗不了头发了呀!」

缪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面对哭丧着脸的缪莉,我像是倾听艰深诉辩的圣职者一样抬起下巴,然后慢慢,深深地点头表示同意。

在纽希拉,热水几乎丰富到了挖个坑就能涌出来的程度。而缪莉就出生并成长在这样一个地方。故事里时常会有第一次离开家宅的贵族少女,终于发现自己先前过着多么优渥的生活,可没想到这样的情节我竟然还能亲眼目睹一次。

要说一点幸灾乐祸的想法都没有,是骗人的。

「这里是不会有热水的。毕竟不是纽希拉啊。」

「咦,啊……」

「觉得受不了了吗?那么这次旅行也──」

「才不会放弃!我是不会放弃的!」

缪莉丢下这么一句话,又跑出走廊去了。

至少,怎么都不气馁这一点,还算是缪莉的长处。

舞娘海伦直传的护发秘籍,似乎是一早起来就洗头并用梳子梳第一遍后,再顺次用马鬃的长刷子和猪鬃的刷子仔细梳两遍。尽管我很好奇梳着么多次为何不会反而伤及头发,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用冷水洗头,本身就可以算一种自残行为了。

回到屋里后,她果然冻得嘴唇发青,全身不停发抖。

「……真是的。」

我脱下外套,披到缪莉身上。

「然后,在你外出净身的时候,有封信寄来了。」

为缪莉仅仅希望让头发好看,居然敢用冰水洗头的勇气,我才带着某种敬意使用了「净身」这个词。当然讽刺也不是没有,而缪莉回敬我的自然也是忿忿的眼神。

「西、西西……哈啾!西、信?」

「看起来是从纽希拉专程送来的。」

这封信并不是昨夜寄来的,昨夜它应该还在更上游的关卡,今天一早才由船运来。或许是送信的船夫看到这可观的邮资,把它错当成了某个贵族重要的密函吧。

「是罗伦斯先生……和,赫萝小姐寄来的。」

打开信看到内容,我不禁苦笑起来。而缪莉则蜷缩在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外套里,像小猫一样歪起脑袋露出不解的表情。我把信递过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我笑起来。缪莉是能读写一些文字的,尽管教的过程的确花费了我数不尽的辛劳。

信里有不少笔误和涂改,大概是因为写得相当仓促。罗伦斯在信中询问缪莉是否安好,还说要尽早来接她,然而这句话终究还是毫不留情地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号。

旁边的空白处则是另一人的笔迹,字看起来有点歪斜。

「上、上面说,要好好关照哥……啊啾!」

「是好好关照缪莉,才对吧?」

我叹着气回了她一句,而缪莉则牙打着颤,吸着鼻涕把信还给了我。

「我本来还多少有点期待能有人来把你接回去的。」

然而一家之主罗伦斯的意见被赫萝一票否决了。这个家族的女性似乎历来比较强势。

「可爱的女孩子,就要让她去旅……哈啾!」

我望了一眼缪莉,她吸溜完鼻涕,又冲我嘿嘿嘿地笑起来,虎牙都露出来了。

「我觉得赫萝小姐是把『傻乎乎的女孩子』错写成了这个。」

缪莉刚想反驳,又打了个大喷嚏。

之后我们写了回信,又用昨晚剩下的食物解决了早饭,然后将信托付给旅店主人,结束所有事情后准备动身前往河滩。旅店一楼有炉火,顺带在那里烘干了缪莉的头发。船夫和其他住客经过时,纷纷以为缪莉是掉进了井里而大笑起来。

我试着询问有没有人能载我们前往阿提夫,果然找到了顺路的船夫。他的船上载满了沿途收购的木柴和鸡鸭之类货物。船是顺路送我们一程,船夫则是偶尔赚一点零钱,自然也就没法期待船上的条件有多好了。

尽管如此,大概是因为太阳出来,身体温暖了的缘故,刚才还在我身旁像小鸟整理羽毛一样梳着头发的缪莉,现在已经躺在船板上睡着了,模样看上去非常悠哉。

我想象着往常的此时,自己应该正在店里做着这些那些的事情。头脑里浮现的景象非常清晰,如同自己真的身处其中一样。大概突然离开了重复十多年的日常,就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吧。何况尽管为了安抚缪莉,口头上和她约好了一定会再回到纽希拉去,但实际回不去的可能性非常高。罗伦斯和赫萝却仍然理解了我,为我送别。能遇到这样善良的人,我的心里只有感激。

不久,船驶入了河流下游。河水的流速愈发减缓,河面也变得宽广起来。我的旅行意想不到地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但第二天总算是风平浪静地结束了。第三天也是一样。

顺带一提第三天早上缪莉仍然打算洗头,不过她好像终于想到了可以借助旅店的厨房来烧热水。而我告诉她这需要花钱去买木柴和木炭时,缪莉露出了一脸的愕然表情。大概为了热水竟然要花费金钱,这样的事情她以前想都没想过吧。

结果缪莉还是在浮着冰块的井里洗完了头,但工序和流程明显是经过了改良,所以事后抖得并不像前一天那样厉害了。我有点期待她下一次又会怎么做。

终于,河滩上的砾石渐渐被草地代替。远望还能看到模糊的山脊,但近处已经全都是平坦的草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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