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幕

到这个岛上来的外地人,原则上都会住在教会里。

这一点鲁维克同盟也不例外。

他们来到这座要塞教会时的场面,浩大得如同君王驾临一般。

从那艘巨大舰船中走出的,必定就是约瑟夫所带来的情报中提到的那些人了。

最先头举着教会旗帜的旗手足有四人,他们为其后四名教会骑士踏平了路上的雪。这四名教会骑士担着一架步舆,步舆上则坐着一名威风十足,仿佛国王般的男人。

他面前遮着一道缝金丝的垂帘,手指上套着金戒指,上面的宝石足有眼球大小。头上又有一顶象征圣座的法冠。尽管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但想必是座足以担当总教区之名的城市,而他本人也应该是统领整个教省的大主教。

既然立志投身于圣职者之路,我唯有竭尽所能向他表示敬意。在庭院里低头行礼时,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个精力充沛的壮年男子,浑身散发着与其地位所不相称的年轻。他一定是有什么填补了年龄上的差距,或许,就是那张脸上无法掩饰的野心。

步舆之后还跟着更多的教会骑士。他们在这一片天寒地冻中身着铁制的甲胄,上面却只披着敷衍程度的斗篷。恐怕雪花很快就要积满他们全身,让他们不久之后全都变成站在十字路口的雪人般模样。这群骑士各个板着脸,但并不是为了显示威严,而是在担心自己会被冻伤。

「天知道那车上有多少钱。」

当马车跟着骑士的队列经过我们面前时,身旁的约瑟夫禁不住对我耳语了一句。车辕下的骏马低着头拼死向前才能将沉重的马车拉动,这样的马车总数竟有四台。

再后方是另一架步舆,它载着一名裹满皮草,仿佛整个人从皮毛堆中钻出头般的男子。丝毫不掩饰可观的财富,这应该就是那位鲁维克同盟的大商人了。他身后也跟着不少随从,以及小心翼翼地抱着羊皮纸束的商会职员们,还有看样子是花钱雇来的佣兵们。

雷哈在迎接这一队人马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但不太可能是因为醉酒的尴尬。再怎么样的醉汉,到了这个场面里也一定会清醒得不得了。

因为,这就仿佛是野兔群中突然出现的狼一般。

「您现在有何打算呢。商会的命令是您与同伴有可能遭遇危险时,我需要即刻将两位送回安全地带。阿提夫的史蒂芬阁下自不必提,署名上还有另一位名叫海兰德的大人。那是温菲尔王国的贵族吧?」

约瑟夫在我耳边悄悄说道。同时,雷哈如同走投无路的幼鹿般,作为教会的代表走上前,去欢迎大主教一行。

这个时期,这种阵仗,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这个场所,怎么想都与王国和教皇的战争有关。海兰德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

她对我的指示是仅仅调查情势,不要插手其他。

换个说法,不弄清他们的目的,我就不能离开这个岛。

犹豫了片刻后,我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我们除过寻找适合建立修道院的土地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听我这么说,约瑟夫眨了眨眼,接着浮现出一张困扰的笑脸。

「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史蒂芬阁下亲自执笔写来了信。我都明白的。」

他耸了耸肩,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只要有我能协助的,请您尽管开口吧。」

该不该相信他——思量之后,我得出了肯定的结论。约瑟夫从下船到奔向我们时的慌张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保险起见,我又朝缪莉这只生活在人世间的狼投去视线,结果她露出把握十足般的笑容,看来缪莉的直觉也表明这样没问题。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

我看到约瑟夫露出了那种,生活在贫瘠地带的人们所共通的谨慎眼神。

他频频窥探着我的视线,而后像是在其中看到了什么般,又慢慢地闭起眼来,将手贴在胸前,摆出行礼的姿势。

另一边,那位国王般的大主教此时已经走下步舆,夸张地拥抱住了雷哈。助祭则站在接连不断走进教会的宾客前,声嘶力竭,手忙脚乱地安排他们的处所。为这一队人马运载行李的货车,同样多得让人惊讶。

「看样子,我们要被赶出房间去了。」

原本正是因为宿舍空荡荡的,我们才能住进平时不可能分配到的单独房间。

「我在岛上有一位亲戚,您住在那里如何呢。往常虽然要招来非议,但在如今的情况,想必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大概岛民们都相信跟从南方来此大肆收购的商人们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不过,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双方之间的实力悬殊。

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鲁维克同盟,以及与他们一同前来的大主教,是在知道了这些背景的基础上有意夸示着他们的力量。其目的则明显是将温菲尔王国当作假想敌,意图瓦解这个地区。那些堆积成山的钱箱,正是他们露出的肌肉。

的确,这个地区是很需要金钱。只要有了黄金和白银,许许多多的麻烦也能就此避免。借馈赠来行怀柔之实,这条途径我自己也考虑过。

可是,有几点却很蹊跷。

这是一片教会在过去曾数次尝试支配,却都以失败而告终的土地。那么,如此不加遮掩的手段难道不会招致反弹,甚至,引起更恶劣的后果吗?

例如用这笔庞大的财富武装岛民,整顿船只,那么想要以武力控制整片区域就会变得更难。鲁维克同盟与德堡商会不一样,它的据点在更加遥远的南方地带。因此无论掌握多么巨大的船只,要一直在此保持阻止当地人叛变的力量都极为困难。除非眼前的这队人马就是他们在战争中的监视者,但这样就更不现实了。

设想群岛居民所能采取的合理行动。以奎松岛为首的海盗们,很可能会首先向鲁维克同盟攫取一笔巨额资金,借机休整之后再对温菲尔王国抛出橄榄枝。再或得到了鲁维克同盟的资金后,又威胁称战时将与之敌对。如此以来则不仅仅能得到一时一次的利益,更可以借着在天平上左右摇摆的地位,持续从双方手中获取资金。奥塔姆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毕竟比起把残疾渔夫的女儿卖给奴隶商,从丰饶的国家或富足的教会手中夺取钱财时,所受的良心苛责绝对要小得多。

而就连我也能想到的这些,为什么鲁维克同盟,以及大主教却没能发现呢。

还是说,是那群商人们用花言巧语煽动蒙骗了大主教?

——有片贫苦的地方急需钱财,只要借给他们一大笔钱,在与温菲尔的战争中他们就会替教会卖命。接着,商人们再依靠与岛上居民做各种交易的机会,将这笔投资收回来。

但如此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先前的叛乱悖论上。在当地人不肯如计划般服从教会时,要承担责任的,就是那群为此而鼓吹的商人们了。

而约瑟夫又曾对我指出过。

商人绝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带来了小山般的金钱,就必定会带回与之价值相当的东西。

从金额来看,不可能是鱼。

那么,他们究竟想把什么带回去呢。

就算这笔资金背后的抵押,是大主教对商人们许下的某些特权承诺,可是以商人而言,凭此就砸下这些钱财也未免太不谨慎了。

利益的天平并不平衡。

实在蹊跷。

「哥哥,你又在想事情?」

我被缪莉叫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入城的仪式已经结束,鲁维克同盟的来访者开始各自前往自己的处所。留在中庭里议论纷纷的,只剩下了搬运工和其他商人们。即便这场从早上一直下到现在的雪势头越来越强,人们似乎也因为这一幕突然的情景而忘记了寒冷。

「嗯,有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

缪莉和约瑟夫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中庭深处传出了声音。

「教会的宿舍已经全部借出给鲁维克同盟了! 住在宿舍里的客人们,请移步城里!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新住所的客人,请向我们提出申请! 教会的宿舍已经全部借出给鲁维克同盟了!」

看来,大主教和鲁维克同盟的大商人,是打算首先把钱财存放在这座教会里。

而囊中路费无几的旅人,就要被赶到外面的寒风中了。

「哎呀哎呀,就算是人少的时候,这也有点太招摇了。」

约瑟夫捋着胡子笑着说。

「那么,我来向您介绍我的那位亲戚吧。」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史蒂芬阁下可是再三叮嘱,要我们不可少了礼数。」

我立刻想象到史蒂芬写信时殚精竭虑的模样来。

良心随即隐隐作痛。

而后,我们从房间中拿出行李,离开了教会。

鲁维克同盟和大主教。

可疑,又散发着火药味的组合。

那座突兀又尖耸的建筑物,走进时总让人有种钻进洞穴的感觉。

屋里的地面就是踏实了的土地。家具围摆成一圈,环绕着石头砌成,及腰高的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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