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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梵音谷(14)

受这种特制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点缀在玄色长袍上的什么漂亮珠子。东华素来被以燕池悟打头的各色与他不对付的人物称做冰块脸,其实有些道理,并非指他的性格冷漠,而是那张脸上长年难得一点儿笑意,挤对人也是副静然如水的派头。可他今夜却笑了这样多,虽只是眼中流露些微笑意或是声音里含着一些像在笑的痕迹,也让凤九感到时而发晕。他方才说什么,她还是听得很清楚,不大有底气地反驳:“我才没有担心。”但听了他的话心底确然松了一口气。看东华似笑非笑地未言语,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我看你最近手上没再起什么口子呀,怎么还随身带着木芙蓉的花泥?”

东华闻言静了静,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常起口子?”

凤九脑门上登时冒出一滴冷汗,按理说东华手上常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服侍之人和当年那只小狐狸,没有别人晓得,连与九重天关系最切近的她姑姑白浅都未听闻过,更遑论她,幸而天生两分急智,赶紧补救道:“咦,木芙蓉花不是专治手背皲裂吗?”装模作样地探头去看她手中的白瓷碗,“这个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还挺匀的。”

东华边匀着碗中剩下的药膏边垂眼看她,道:“从前我养了只小狐狸,是它做的。”

凤九违心地夸着自己转移东华的注意力:“那这只小狐狸的爪子还真是巧,做出来的花泥真是好闻……你干吗把花泥往我脸上抹?”

帝君半俯身在她脸上借着花泥悠然胡画一通,语声泰然至极:“还剩一点儿,听说这个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要浪费。”

凤九挣扎着一边躲东华的手,一边亦从白瓷碗中糊了半掌花泥,报复地扑过去龇牙笑道:“来,有福同享,你也涂一点儿——”顺势将帝君压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刚抹上帝君的额头,却看见帝君的眼中再次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几只萤火虫停在帝君的肩头,还有几只停在身前的枕屏上,将屏风中寒鸦荷塘的凄冷景致点缀出几分勃勃的生机。凤九跪在东华身上,一只手握住帝君的胳膊压在锦被中,另一只手食指掀开他头上的护额搁在他的眉心,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东华的眼睛,这就是世间最尊贵她曾经最为崇拜的神祇。她蓦然惊觉此时这个姿势很要不得,僵了一僵。帝君被她推倒没有丝毫惊讶,缓声道:“不是说有福同享吗?怎么不涂了?”语声里从容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要离开的手指放在自己脸上,整套动作中一直坦荡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凤九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良久,惊吓似的从东华的身上爬下来,缩手缩脚地爬到床角处,抖开被子将自己裹住,枕着瓷枕将整个人窝在角落,佯装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记得帮我带上门。”声音却有些颤抖。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吗?”

凤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帝君起身,又在房中站了一会儿,一阵清风拂过,烛火倏然一灭,似有什么仙法笼罩。凤九心中有些紧张,感到帝君的气息挨近,发丝都触到她的脸颊,但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还是装睡。

黑暗中脚步声渐远,直至推开房门又替她关严实。凤九松了一口气,转身来睁开眼睛,瞧见房中还留着几只萤火虫,栖息在桌椅板凳上,明灭得不像方才那么活泼,似乎也有些犯困。

她觉得今夜的东华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怦怦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压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萤火虫微弱的光中瞥见双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残余,应是亏了方才东华临走时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弯起来,她自己也没有察觉,闭眼念了一会儿《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梦。

寅时末刻,凤九被谁扯着袖子一阵猛摇,眯缝着眼睛边翻身边半死不活地蒙眬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还要不要人……”最后一个“睡”字淹没于倚在床头处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启明星遥挂天垣,小燕的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踌躇地道:“你和冰块脸已经……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没有错看他!”喜滋滋地向凤九道,“这么一来姬蘅也该对他死心了,老子就晓得他不如老子专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计!”兴奋地挠着额头道,“这种时候,老子该怎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让姬蘅义无反顾地投入老子的怀抱呢?”

房中唯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凤九瞧着小燕仰望明月,靠着床脚时喜时悦时虑时忧,脑筋一时打结,揉着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吗?”

小燕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没有做梦!老子专程挑这个时机将冰块脸的结界打破一个小口溜进来,是带你出去开解朋友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神色严肃地道:“你晓得不晓得,萌少出事了?”

凤九被困在疾风院三日,连外头的蚊子都没能够结交到一只,自然不晓得,但小燕凝重的语气让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半,讶道:“萌少?”

小燕神色越发沉重:“他府上的常胜将军死了,他一向最疼爱常胜将军,对他的死悲伤难抑,已经在醉里仙买醉买了整一天又一夜,谁都劝不住。他堂妹洁绿怕他为了常胜将军醉死在醉里仙,没有别的办法,跑来找老子去开解他,但是你看老子像是个会开解人的人吗?这种娘们儿的事终究要找个娘们儿来做才合适……”

凤九披起外衣默然道:“没听说萌少还在府中养了男宠,他有这种嗜好我们从前居然没瞧出来,真是枉为朋友。唉,心爱之人遽然辞世,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打击,萌少着实可怜。”边说着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梦是真,去倚墙的高案上取了铜雕麒麟香炉一闻,并没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阵,炉中的香灰也没有燃过的痕迹;铜镜中额角处已看不出有什么淤伤,但也没有木芙蓉花泥的残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燕接过她还回来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做了个梦。”一顿后又补充道,“没有什么。”走近门口折返回来,开了窗前的一扇小柜,取出一只青瓷小瓶,道,“前阵子从萌少处顺来这瓶上好的蜂蜜,原本打算拿来做甜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到他身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

小燕蹙眉道:“蜂蜜是靠右那瓶,你手上这瓶上面不是写的酱油两个字?”打量她半晌,作老成状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还是继续睡吧。如果实在开解不了萌少,老子一棍子将他抽昏,儿女情长也讲究一个利索!”

凤九揉了揉额角道:“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晕,既然醒了,我还是去一趟吧,”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顺便再带上一根棍子。”

星夜赶路至醉里仙,萌少正对着常胜将军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常胜将军躺在一只罐中,围着萌少跪了一圈的侍女、侍从加侍童,纷纷泣泪劝说萌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须早日令将军入土为安,且皇子殿下亦须振作好好生活才能让先走一步的将军安心。萌少红着眼睛,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一丝游魂,依然故我地对着常胜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场面甚是凄楚心酸。

凤九傻了,小燕亦傻了。让萌少买醉追思恨不能相随而去的常胜将军,乃一只红头的大个蟋蟀。

两个侍者簇拥着毫无章法的洁绿郡主迎上来。小燕挠头良久,为难道:“萌兄心细到如此,为一只蟋蟀伤感成这个模样,这种,老子不晓得该怎么劝。”

凤九往那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中扎了一眼,觉得这只瓦罐莫名有些眼熟,罐身绘了成串的雨时花,倒像个姑娘用的东西,同萌少这等爷们儿很不搭。一眼再扎深些,常胜将军腿脚僵硬在罐中挺尸,从它的遗容可辨出生前着实是虎虎生威的一员猛将。凤九蹙眉向洁绿道:“这只蟋蟀是否在谷中待久了,汲得灵气存了仙修,会在半夜变做什么娇美少年郎之类,才得萌少他如此厚爱?”

洁绿惊叫一声赶紧捂嘴,瞪大眼道:“你敢如此坏堂兄的声誉?”

凤九无奈道:“我也想推测这只蟋蟀半夜是变的美娇娥,奈何它是只公蟋蟀……啊,王兄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一只公蟋蟀?”

小燕入戏地凑过来一看,向洁绿道:“凭老子这么多年斗蟋蟀斗出的经验,这个大红头的的确确是只公蟋蟀嘛!”

洁绿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指着她二人“你”了半天。两个有眼色的侍从慌忙奉上一杯热茶供洁绿镇定平气,稍稍缓过来的洁绿像看不成器的废物似的将他二人凌厉一扫,怅然叹息道:“罢了,虽然现在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靠不住,但你们是堂兄面前最说得上话的朋友,他或许也只能听你二人一声规劝。这只蟋蟀,仅仅是一只蟋蟀罢了,半夜既不能变成美少年也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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