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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所有想要破坏的事物

从特大号白色T恤露出来的右肩,比腿宽上好几倍的黑色篮球裤,里头则是黑色的坦克背心;一做旋转的动作,镜中的蓝色挑染就会画出圆弧形。我想鼓起干劲时,总会穿上这件练习服,它是高中时期交往、当时就读大学的前男友送我的。我并不是还对他有所眷恋,但他是个舞跳得很好、也非常有天分的人,所以我无法丢弃它。然后在不知不觉间,这件衣服就变成了我的战袍。

我看著寄物柜室里的镜子,检查自己的全身上下。好,万无一失。

密闭的舞蹈教室顶多能容纳二十人左右,但里面却有二十五个人以上在练舞。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嵌在整面墙上的镜子因为水蒸气而有点雾雾的,地板也变得黏答答。我第一次看到湿答答的地板时觉得很恶心,但如今听到橡胶鞋底发出「啾、啾」的声音,反而觉得心情畅快。各楼层的教室,门上都贴著写了「千万别开窗户」几个字的纸。偶尔会有大学生说「好热,把窗户打开嘛〜」然后将手伸向窗户,每次我都会在心中啐道:死大学生,稍微动一动你的猪脑袋吧!要是打开窗户,声音跑出去,两边大楼的人一定会来抗议。

今天的教室,是位在三楼、所有教室中最大的C教室。我一面扭开宝特瓶的瓶盖、一面爬上楼梯,一路上并没有听到音乐声,让我松了一口气。幸好有早点来,我好像是第一个。

我脱掉鞋子,在半个人也没有的教室角落摆好。老师来之后应该会仔细地做伸展,但在那之前,我想自己先做一轮。每一天我都在责备之前偷懒没做伸展的自己。

高中毕业后、才过了一年多一点而已,但现在身体就已经无法变柔软了吗?

「咦?」

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两个女生探头看著教室。我拔下耳朵上的耳机。

「今天,是裕子老师的课吗?」

「她停课。」

我冷淡的语气,让站在后面的短发女生发出「呜哇〜」的叫声。

「这里今天让学生练习。我想大厅里应该有张贴公告。」

两人拖著语尾说「啊,抱歉〜」,然后关上了门。居然停课,也太扯了吧〜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中,

穿插著说这句话的声音。

我在哪里看过这两个人。重新戴上耳机,按下音乐播放器的播放纽,耳熟到令人想吐的音乐毫不客气地从双耳钻进脑中。她们应该是水准很高、也很有名的舞蹈圑体的二年级生。明明只是一群大学生,夏季和年底却会租借大型表演厅来进行公演。从去年开始,我三不五时会来上夜间课程,偶尔也会和她们上同一个时段的课。从她们的动作来看,应该在大学之前就在练舞;在舞团的同年级生当中,一定也是技高一筹吧。而且看得出来,她们不只会跳一种舞蹈,而是在挑战各种类型的舞蹈。我之前看过她们开玩笑似地在模仿机械舞(popping),但基础好像不太扎实。如果会跳机械舞,锁舞(Locking)就会跳得更加有力、快慢分明而帅气;而如果会跳爵士舞,身体的轴心就会很稳,能跳得更加优美。

大二生,十九岁,同年纪。舞团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我对著镜子确认身体尚未记熟的舞蹈动作,

背部开始冒汗。大厅里应该有张贴公告,她们实在用不著说那种话。她们两个人现在一定在置物区那里,因为停课而觉得不爽,同时口无遮拦地数落我的恶劣态度。

对那些说自己「加入舞团了」的女生,我的态度总是冷淡到了极点;如果对方是跟我同年纪的人,我更是冷若冰霜。

我按摩著脚拇趾的骨头部分。我的脚掌有点宽,如果不偶尔这样按摩,就会开始阵阵刺痛。

自从到SquareSteps东京分校学舞之后,我一整天都在学习与舞蹈相关的事。这所学校除了各种舞蹈的实际技巧之外,还有像是国高中保健体育的课堂学习、发妆和声乐课程、讲师培育课程等等。只有通过考试入学的学生能上日间部的课程,但晚间和星期六、日则有对一般民众开放的课程。因为有许多在舞蹈界名声响亮的讲师在此任教,一大堆崇拜那些讲师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马上就挤爆了夜间课程。

我以淑女跪坐的姿势,将脚跟压到腿的根部,仰著脸、让上半身向后倒下。已经看习惯了的白色天花板,面无表情地俯看著我。

我跟那两个女生不同,我并不是在大学这个有保护伞保护的世界里、因为追求流行而来学舞的。这里的学生对那些来上开放课程的人,一定或多或少都抱持著这种想法。

我伸展双腿,然后将上半身往前弯。手心摩擦著地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舞蹈教室的地板有点粗糙。

比起其他人,我这种想法或许更根深柢固一点吧。我并不是为了上舞台表演之后的啤酒而跳舞,也不是为了和帅哥DJ混熟而去夜店。不过,说不定那两个女生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跳舞。

脚筋已经彻底伸直了,但是腹部没办法贴地。

这里的学费高昂。光是上两年的课程,就要花费一笔远远超出想像的钱。我并不是跟一般人一样由大学考试进来的,而是校方以定额支付学费为条件让我入学,所以没有课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打工。但不管流再多的汗、不管多么疲惫不堪,我都不想跟那些连真正的喝酒方式都不晓得的大学生那样,随便用啤酒来滋润身体。

教室的白色天花板,让我想起了打工处的休息室。就算没有啤酒、也没有钱赚,但只要去了那个白色的房间,我的心就会获得滋润。

——小遥今天也有班啊?我也要Pocky!

一瞬间,回想起了那个声音。光只是这样,就差点让我从原本死命抓住的东西松开了手。无法继续往前弯曲的上半身传来的疼痛,将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再过二十分钟,就是课程开始的时间了。差不多有人会开始进来了。

我停止伸展,换了一首曲子。我事先将老师上传至分享档案夹、下一次发表会要使用的曲子的MP3档,下载好放进播放器。老师分别准备了节奏放慢10%与20%的版本。我选了那首放慢20%的音乐档。

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身影甩动著有蓝色挑染的头发,于是我知道那就是我自己。

第一次看到这次的舞蹈动作时,背后渗出了大量有著不好的预感的冷汗。我喜欢跳的不是表演型态的舞,而是可以自由发挥的锁舞,对我来说,爵士舞的表演有太多我不熟悉的动作,于是反射性地认为那并不适合我。

我的脚没办法抬得够高,也无法轴心稳定地转上好几圈。凭我目前的水准,顶多只能站上大约三百人的地下夜店,无法立足于地面上、放眼望去有几万名观众攒动的大型音乐舞台。但世人心目中对「靠跳舞吃饭的人」的印象,一定是后者。

我必须成为后者。否则的话,我就会变得跟哥哥一样。

我在放慢了的音乐中,确认自己的动作;站在教室正中央,从蓝球裤的右口袋延伸出来的耳机线,穿过了T恤。

我试著从头到尾跳一遍。那个旋转一直在脑海里,但身体却施展不开。不是平常那样向左转,而是向右转;不是旋转一次,而是连续旋转。

有佐旋转时,他的背脊就连一毫米也不会移动;身体就像木桩似地扎进地面,轴心纹风不动。

—明天下课后,要在C教室决定发表会的站位。

曲子从耳机流泻而出。老师昨天说过的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以三个人为一组,在大家面前跳指定的部分。我会用摄影机拍下来看,然后下周发表位置。

老师指定的部分是所有人在曲子最后跳的齐舞(unison)。有四个八,也就是四个八拍。融合了古典芭蕾的基础动作与爵士嘻哈舞(jazz Hip-Hop)的高阶动作,感觉像是将所有适合舞台的华丽动作都浓缩在其中。假如所有人的动作够整齐划一,看起来一定会非常好看。

没有人在看。我伸展著四肢跳舞。不在意任何人的视线,只看著镜中的自己。马上就是我不太擅长的连续旋转了。

咔嚓

耳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身体顿时失去了力气。

「……早。」

有佐一瞬间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一手一脚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中,也应了一声「早」。无论时间早晚,跳舞的人一律都以「早」来打招呼。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样好像在耍帅似的,实在很俗;但大家都这样说,所以我也只好改口跟著这么说了。

我拿下耳机。不想被他发现我刚刚自己在练这首曲子。我在口袋里按下按钮,停止音乐。

有佐没有把头发绑起来,以像是全身上下都不怎么用力、有点像暖身的动作,开始跳起最后齐舞的动作。这样看著他的动作,就能知道在有佐的身体里,有肉眼无法看见的、钢铁般的轴心,笔直地贯穿其中。

我离开有佐身旁,靠著墙坐下来,然后把刚刚脱掉的鞋子拉到自己身边。我按摩著拇指的骨头,一想到它又要被鞋子给束缚起来,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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