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铅笔小说>历史军事>汉祚高门> 0079 定品

0079 定品

牛车辘辘而行,车厢内朱贡面沉如水,心若死灰。

哪怕再如何迟钝,今日之遭遇,他也已经梳理出一个大概。沈家那小子承认有心加害于他,这一点朱贡毫不怀疑。这小子知他前些时日服散几乎丧命,今次指使人再诱惑自己服散,居心可谓叵测!

沈哲子对其恶意极大,这一点朱贡深知。然而更让他不敢细想的,则是为何丘家人甘为其驱使?究竟是那个丘和一人主意,还是丘家已经与沈家暗里勾连?

这个问题一旦浮上心头,朱贡顿有如坐针毡之感。时下吴兴有粮之户,以丘家为最。参与围堵沈家购粮的家族中,丘家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否则,单凭朱贡一人之力,如何能营造出如此大的阵仗?

如果丘家与沈家有了勾连,那这个打击沈家的联盟,将不攻自破!而朱贡博上家业的这一场豪赌,必输无疑!

“再回弁山山庄去!”

朱贡疾声吩咐车夫道,他迫切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丘家那个老匹夫,究竟有没有背弃他们之间的约定,私下与沈家串联?

车夫诧异,连忙收住牛车,继而转向。

车厢颠簸一下,朱贡腹内翻腾,突然一个酒气浓郁的嗝泛上来,那辛烈醇厚的气息在他唇齿之间扩散开。这让朱贡心绪陡然一沉,继而又想到刚才沈哲子所说的话。

武康山中并无矿藏,却有醴泉……

与此同时,徐匡当日一脸神秘向自己报告这个消息的画面又涌上心头,朱贡蓦地醒悟过来,自己这一次确被那沈家小子害惨了!只怕徐匡那个匹夫早已投靠沈家,继而转回诓骗自己!

一俟明白这一点,朱贡便是悚然一惊,声色俱厉道:“不去山庄,快去武康,快!”

如今武康不只屯下他所收购之粮,家中积粮还有财货统统囤积在那里,他匆匆来到乌程,那些事情则交付徐匡代为打理。徐匡已不可信,自家产业岌岌可危!

车夫听到主人声音如此凄厉,不敢怠慢,忙不迭又转向武康方向而去。

此时朱贡心里已是万念俱灰,原本开阔明朗局势陡然变得扑朔迷离,四面楚歌。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询问丘澄究竟有没有和沈家串联,再去也是自取其辱!

局势已经很明显,沈家由武康山发现酿酒佳泉,故布疑阵,刻意夸大粮困之危,继而私下与丘家串联,做出一个局势来,目的就是诳自己入局来图谋他的家业!

至于丘家为何如此,朱贡很快也想到了答案。乌程酿酒传承悠久,丘家更是吴兴首屈一指的产酒大户,沈家突然得天之助,掘出醴泉继而炮制出品质上佳的真浆,不吝于动摇丘家立业之基。丘家因此与沈家谋求合作,这再正常不过!

那醴泉真浆之效用,旁人或还只是推断,朱贡却有切身体会。沈哲子所言,专攻散毒,攻无不克,确无虚言!他长久服散,接连性命垂危,可是今次服下那醴泉真浆,发散效用远胜以往,身体从未有过的舒泰。此真浆对服散之人而言,确有起死回生之神效!

沈家以此筹码要挟,丘家岂有不低头的道理!

这时候,朱贡已经方寸大乱,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胡思乱想颇多荒诞,实为自己吓自己。他已经忘记了沈家缺粮之事尚是他自己推波助澜营造出来,也忘记了与沈家势不两立的恶劣关系起因在他宠妾灭妻之举。以自己之心去猜度沈家,越发觉得这是彻头彻尾针对他的骗局!

有此猜想后,他更觉得沈家狠辣卑鄙,为了谋夺他家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顾念姻亲情分!

“沈士居,我有何得罪于你,竟要如此苦心孤诣图谋我之家业!难道真要将我逼至死地,你才会甘心罢手!”

口中忿忿而言,朱贡更感觉自己被笼罩于一个全无生机的阴谋中,继而醒悟过来,沈家费尽心机诳他入局,如今他再急吼吼冲去武康,岂非自蹈死地?

“不去武康,快,快回家!”

听到主人又改了主意,车夫已是彻底凌乱风中,不知究竟要去向何方。他并不着急转向,只是放缓了车速,等待主人再改主意。果然又过半晌,车厢内再次响起朱贡略显颓丧的声音:“不回家了,还是先去武康吧。”

之所以又改了主意,是因为朱贡已经近乎绝望。无论沈家是否苦心布局以图谋他之家业,他自己宠妾灭妻之行为确凿,就算赶回家中乃至于求助朱氏本家,吴中虽大,已无他立足之地。与其再徒劳挣扎,不如就此认命。

正如那沈家小子所言,明年春日,究竟食酒还是食祭,只在他一念之间。如今他所有退路都被堵死,本家对他未必就会比沈家手软。惟今之计,只能低头。

“你们分出一人回家报信,把两位郎君带去武康,要快。”

又行半晌,朱贡语调更加颓然吩咐道。眼下他只能寄望于夫人尚念几分旧情,最起码为了两个血脉孩儿的前程,不要将自己宠妾灭妻之恶行宣之于众,如此或能尚有一线生机。

今次他大败亏输,说到底只是自不量力,以为凭他自己就能撼动沈家根基,以致引祸于身。无论沈家是否真的已经粮尽,就连丘氏不逊其家的土豪之门都要低头做小,自己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

弁山山庄中,乡议定品仍在继续,将近尾声时,形势越发开朗。

沈家今次参与乡议雅集的子弟,尽数入品,其中确有才学的沈峻等寥寥几人,更是拔选四品。这已经是以沈家当下之门第,能够获得的最高品级。

但是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沈牧。因其咏志绝句一首,场中众人一致决定将之推举到三品。这已经称得上是逾越了,能列三品者,最起码要是吴郡顾陆门户,又或侨门中王葛之家略有劣迹的子弟才能居之。

但众人就是这样推举了,一方面借此向沈家示好,另一方面则是沈牧那咏志诗确实能激发吴人心中感情之共鸣。若其不列高品,只怕整个吴人圈子都要物议沸腾。

沈哲子也投桃报李,将那徘徊在入品门槛内外的丘和举入品内。他的才情,众人有目共睹,早先喑声自晦,如今主动举荐一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丘和非但得以入品,更被选为五品人才,已经是丘家今次最为出色的子弟。

当然,各家商议的这个名单并非最终结果,还要中正官虞潭加以确认,才能最终收录郡府,呈交吏部,作为选拔任用官吏的参考。

虞潭只要还没糊涂到底,就不能忽视吴兴士人整体的决议共识,若有异议,便是得罪了整个吴兴家族圈子。顶多在枝节处罢黜或提拔几人,真正的主体结果,绝不敢肆意涂抹修改。

傍晚时,虞潭终于再次露面。较之早间,整个人都散发一股老迈颓丧气息,及至看到这个结果,这种气息更加浓烈。他知自己今次栽了一个大跟头,沈家气势已成,若他再枉做坏人,只怕生离吴兴都难!

于是虞潭索性一字不改,当场批示认证,将这名单转交郡府长史严平。文书交接完毕,今次的乡议定品便正式落下帷幕。

今次集会,沈家一枝独秀,与之交好者也是雨露均沾。其他各家,一如往年,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本来集会后尚有宴饮庆贺,不过虞潭心灰意懒,表示身体抱恙不再出席。

虽然中正缺席,但并未损各家兴致。因为他们心中尚记挂一事,就是沈家那能救人濒危的醴泉真浆。于是各家便转邀沈家众人,移步左近丘家庄园中摆宴庆祝。

沈哲子对此已经没有了兴趣,这一天都处于战斗状态,精神也实在有些倦怠。然而他是今天集会风头最盛人物,众人哪能放他离开。尤其最让他们心动还是那将朱贡由濒死垂危中救回来的醴泉真浆,大家很想知道于此相关内情。

在众人强请之下,沈哲子索性打起精神来,出席片刻应付一下。

丘家位于弁山的庄园要比张氏山庄还宽阔一些,包围弁山一角,直抵北面太湖。初冬时节,众人自然没有临湖高歌的雅兴,单单那湖中湿寒便受不了。

宽阔的厅堂中可容几百人宴饮集会,夹壁墙内炭火烘烤,整个室内暖风习习。沈哲子被安排在一个极为显眼位置,旁边便是他的二兄沈牧。这两人乃是今次集会最出风头者,宴会上自然获得众人交口赞许。

丘家田亩不逊沈家,也是豪富家门,招待这几百名客人并不显吃力。诸多侍女彩蝶一般穿梭在席间,各色果点美酒流水一样源源不断供应。丘家乃是乌程大户,自酿美酒在整个吴中都极负盛名。

若是以往,众人早已忍不住要酣饮一场,可是眼下心里却记着沈家那醴泉真浆,再喝眼前的酒水,便显得有些寡淡无味。于是众人视线便纷纷转向摆于堂上那一个盛放真浆的小酒瓮,眸中更是闪烁着好奇光芒。

“丹阳任球,见过小郎君。”早先帮忙救治朱贡那名士走到沈哲子席前作自我介绍,视线却仍不离那一个酒瓮,他是场中唯一一个亲尝过醴泉真浆的人,只是当时无暇细品,这会儿回想起来更觉余韵无穷。

沈哲子微笑着回礼,他已知这任球乃是吴中一个颇有名声的名士,本身不治产业,不愿为官,只是周游享乐,

铅笔小说 23qb.net

<=04目录+书签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