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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不哭不哭,痛痛飞走吧

披在空中的卷云,就像模糊的天鹅翅膀。因昨晚的雨变得又黑又浊的广大河流上架着一座拱桥,我开过拱桥,沿着黄金色稻穗摇曳的稻田旁的一条小路前进。开进主要干道后没过几分钟,就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市镇。各种熟悉的连锁商店按照熟悉的顺序排列,形成一片千篇一律的风景。

我在一间小巧的烘焙坊停下车,在停车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阵秋风吹过,冲鼻的气味剌激鼻腔。少女走出副驾驶座,I头黑发被风吹得扬起,浮现出一道从左眼角往正下方延伸、长约五公分的旧伤。这是一道很深很直,像用剃刀割出来的伤痕。她不着痕迹地用左手遮住,似乎不想让我看到。

她本人并未多做解释,但这道伤痕无疑就是被第三个复仇对象的男子弄出来的。手掌上有剌伤、手臂与后背有烫伤、大腿有撕裂伤、脸上有割伤,我心想她这样岂不是全身上下都伤痕累累的。我甚至忍不住会去猜想,是不是这名少女有着某种会引出身边人们暴力倾向的特质。虽说她受到家暴与霸凌这两方面的凌虐,但伤痕的数量终究还是太反常了。

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石头就会想一脚踢出去;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冰柱就会想连根折断;就像看到某种形状的花瓣就会想一片一片剥下来……这世上的确有着一些与美丑无关,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摧毁」的事物。我心想,少女会不会也是这样?昨晚突然在我心中涌起的攻击冲动,不也可以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吗?

我摇摇头,心想这是加害者自私的说词,说得彷佛最大的责任在于少女身上。不可能是这样。无论她有着什么样的特质,都不构成可以伤害她的理由。

我们买了刚出炉的起司牛角面包、苹果派、蕃茄三明治,还有咖啡,在露台座位上默默地吃着。或许是有面包屑掉到地上吧,只见几只小鸟在我们的脚下徘徊。道路对面的儿童公园里,有一群小朋友在踢足球。失去了绿意的草地正中央,一棵大树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戴着灰色猎帽、四十几岁的男子,打开门从店里走了出来,并朝着我们笑了笑。他一头短发,脸孔的轮廓很深,胡须刮得干净整齐,胸徽上有着「Owner(老板〕」的字样。

「要不要续杯咖啡?」

我说「麻烦你了」,老板就拿来咖啡壶,在我眼前帮我倒满。

「两位是从哪里来的?」他亲切地问。

我告诉他市镇的名称。

「你们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啊……这么说来,两位果然是来看那个扮装游行,不,还是来参加的?」

「扮装游行?」我反问:「有这种活动吗?」

「你们不知道就跑来啦?你们运气很好,既然都来了,最好去参观一下。这游行很壮观,会有好几百个人扮成各种模样,在站前的商店街列队游行。」

「啊啊,是万圣节的游行啊?」

我看到露台区角落的大西洋巨人(AtlanticGiant)——也就是所谓的巨大南瓜顿时恍然大悟。

「没错。这个活动三、四年前才开始,但是参加人数一年比一年多。没想到喜欢扮装的人那么多,真让我吓了一跳。也许大家平常不会表现出来,但其实都有变身愿望啊。大概是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当自己的生活腻了吧。之所以有很多人会化妆得很血腥,可能是因为自我破坏的欲望都很强吧……老实说我也很想参加一次看看,但就是少了跨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老板说了像是心理学用语的话后,再度仔细交互看着我们的脸,然后以饶有兴趣的表情问了少女说:「对了,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呀?」

少女朝我瞥了一眼,像是要叫我回答。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请你猜猜看。」

他摸了摸胡须,思索了一会儿。

「千金小姐和随从。」

我佩服地心想这比喻真有意思,远比兄妹或情人更接近正确答案。

我们谢谢老板的咖啡,离开了这间店。少女二指路说:「前面右转。」、「直直开一段路」、「……刚刚那边应该要左转。」我照她的指示开车,等到抵达第三个复仇对象所住的公寓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傍晚五点的晚霞,像是将一种历经长年岁月而褪色的底片颜色,染在整座市镇上。

公寓的停车场没有空位,附近也没什么地方适合停车,我只好把车停在有点距离的运动公园停车场。河畔传来中音萨克斯风生涩的练习吹奏声,多半是附近国中或高中的管乐社社员吹奏的吧。

「我脸上这道伤,是在国中二年级冬天时被人弄伤的。」

少女总算提到了伤痕。

「那是在每年只上一次的溜冰课上课期间发生的事。每间国中一定都会有几个离经叛道的学生,其中一个就假装失去平衡,故意绊住我的脚,害我跌倒。我倒地后,他还用冰刀鞋上的冰刀踢了我的脸。相信他本人应该以为只是平常那种轻微的骚扰,可是冰刀鞋这种东西,连戴着手套的手指都能轻易切断。滑冰场上就这样被我的血染出一大片红色。」

少女说到这里住了口,我催促她说下去。

「起初那个男生坚称是我自己跌倒受伤。可是,这道伤痕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单纯在冰上跌倒就弄得出来。当天他就承认是他做的,不过到头来还是被当成意外处理。他很明显是故意踢我的脸,而且应该也有很多学生目击到。他的双亲来学校道歉,而我也拿到了聊胜于无的精神赔偿费,但他在我脸上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甚至不用处以停学处分。」

「早知道就带冰刀鞋来了,」我说:「该让他遇到二、三十次『意外』才对。」

「说得也是……算了,用剪刀就够了。」

我觉得少女|瞬间露出了微笑。

「这次的对手是男性,所以我要你一开始就跟过来。」

「好。」

我确定少女将裁缝剪刀藏进衬衫袖子里后下了车。我们爬着红褐色的钢骨楼梯,登上了这栋屋龄有三十年以上的公寓,来到这个国中毕业后就没有固定工作而游手好闲的男生房间前。

少女以纤细的手指按下了门铃。

不到五秒就有脚步声接近。门把被人转动,门缓缓地打开。

我和露脸的男子目光交会。

空洞的眼神、毫无血色的脸、过长的头发、樵悴的双颊、落腮胡、干瘦的体型。我觉得他很像某个人,接着立刻注意到这「某个人」就是我自己。不是相貌相似,而是死气沉沉这点跟我一模一样。

「嗨,是秋月啊?」

男子对少女说道。他有着沙哑的烟酒嗓。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秋月就是少女的姓氏。

即使突然有客人找上门,他似乎仍不为所动。只见他看着少女的脸,凝神观看脸上的伤痕,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他说:「表示下一个要杀的人果然就是我吧?二我和少女对看一眼。

「放心吧,我没有打算抵抗」他继续说:「可是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进来吧,不会花太多时间。」

他也不等我们回答,就转身背向我们,留下许多疑问,自行回到房间。

「怎么办?」

我让她决定。少女似乎因为事态出乎意料之外困惑到了极点,手握着袖子里的剪刀,僵在原地不动。

不过看来最后还是胜不过好奇心。

「还不用出手,我们就先听听他想说什么。」

少女说等听完再杀也不迟。

但半个小时后,她将切身体认到这个判断有多么天真。听听他想说什么?等听完再杀也不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尽快杀了他。

包括她的父亲在内,少女目前已成功地对三个人复仇了。我想就是这样的实绩导致轻忽,产生了大意。复仇行为本身非常容易,只要我们有这个意思‘要让对方死掉简直轻而易举,我们不知不觉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穿过水沟上冲的臭味挥之不去的厨房,打开通往客厅的门。从窗户射进的西晒阳光非常剌眼。

三坪大的房间墙边摆着电子琴,男子反向坐在电子琴的椅子上。电子琴旁边一张简陋的桌子上方,并排着复古晶体管收音机与大型计算机,另一头的墙边则放着猪鼻牌的扩大机,以及琴头的商标剥落的胡椒薄荷绿色的电吉他。这个人似乎喜欢音乐,但不像是以此维生。虽然我也没有根据,但我就是能从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分辨出是吃音乐这行饭的人,还是想吃这行饭的人。他就没有这样的特质。

「你们自己找地方坐。」男子说。我坐在书桌的椅子上,少女则坐在高脚椅上。我们刚坐下,男子就站了起来,来到我们身前。我正提防着他要做什么,他就退开几步,膝盖慢慢着地,换成跪坐姿势。

对不起。

他说完这句话手放到地上,磕头道歉。

「从某种角度来看,我松了一口气。」他说:「吶,秋月,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从那一天,从我害你受伤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活得担心受怕,觉得有朝一日你会来找我报仇。我忘不了你从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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