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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矩子卫洛

第五卷 凤翔云天

入夜了。

腾腾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天空。

衞城的城主府中,车马川流不息,剑客贤士数不胜数。

当衞洛出现时,喧嚣声大作。

今晚的衞洛,穿着一袭红袍,白肤红颜,墨眼带笑,只是掩在那大红袍服下的肚子,有点微突。

当衞洛在众臣等簇拥下坐上主榻时,那些盯着她打量的各国人士。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衣香鬓影间,侍婢们开始煮羹,上酒。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地喝声传来,“齐义信君!”

素来了。

衞洛连忙抬眼看向殿门处。

出现在殿门处的,是一个白衣纤弱的身影。依然的俊美如花,依然双眸如星。素一踏入大殿,便直直地向衞洛看来。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朝着衞洛展颜一笑。

衞洛回以一笑。

素大步向她走来,来到她面前,他深深一揖,清声道:“见过晋夫人。”

“义信君多礼了。”

素缓缓抬头。

他先是呆呆地盯着衞洛的肚子盯了半晌,再抬头看向她的脸。

对上笑意盈盈的衞洛,素低低地说道:“大子,可好?”

“甚好。”

“晋侯,可好?”

“甚好。”

“衞洛,你,你呢,你可好?”

他的声音迟涩,缓慢。

衞洛对上他的双眸。

四目相对间,她红唇一扬,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来,“我甚好。”

“然,你甚好,”素苦笑起来,他喃喃叹道:“天下人,皆知有一妇人名衞洛。衞洛,你终于如愿了。”

他笑得有点勉强,见衞洛沉默,他苦涩地说道:“洛过得不好时,素日日忧虑。而今,洛名动天下,高于世间丈夫时,素却心中涩闷难当。”

他说得很直接。

衞洛看着他。

她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低声说道:“素,你太瘦了。”

说到这裏,她略顿一顿,“闻齐君轻贤重勇士,喜与臣子嬉于后宫。公子秩暗蓄剑客,诸臣派系林立,各有阴谋。素,你偏居一隅,最是安妥。”

衞洛说道这裏,展颜一笑,“你已有两子一女。素,人生至此,何必多想?”

素直直的地看着她。半晌半晌,他花瓣般的唇动了动,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叹息声中,他朝着衞洛叉了叉手,向后退去。

他慢慢地退回了他的座位上。

素刚刚回到他的座位上,一个高喝声传来,“齐公子秩到!”

声音一落,公子秩已应声入内。

这么久不见,他依然是清俊之极。

公子秩紧紧地盯着衞洛,大步走来。

来到衞洛面前,向她行了一礼后,他昂起头,直直地盯着衞洛。

盯着盯着,他突然长叹一声,“衞洛终是衞洛。”

衞洛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公子秩感慨地说道:“当年你拒绝齐公主陪嫁,我深为不安。怎知一晃两年,衞洛却已不是往昔的衞洛,纵以晋侯之强,也尊之重之,独宠之。幸甚!”

衞洛听到这裏,樱唇一扬,轻笑道:“当年你以嫡妹为我陪嫁,欲与我一道嫁给泾陵。你之心意,全在维护于我。衞洛虽然轻狂,此情一直铭记于心。”

公子秩摇了摇头,他深深地盯了衞洛两眼,朝着她深深一揖,不再多言,便退下了。

公子秩一退下,一个中年清秀的君侯向衞洛走来。

这人却是越侯。

衞洛一看是他,脸色一淡。她站了起来,朝着越侯盈盈一福,行了一个标准的子女礼后,却闭嘴绝不开口。

越侯脸上挤着笑容,有点讪讪地看着衞洛,半晌才还礼道:“我儿。”

他刚刚叫出声来,衞洛便已低声喝道:“越侯慎言!”她盯着越侯,淡淡地说道:“衞洛生母为君侯之妹,生父为武士钕,君侯实为衞洛舅父。”

衞洛的话一出口,越侯的脸色便是一阵青一阵白。

衞洛见他挤出一张笑脸,还想说些什么,声音一沉,带着几分冷意低声说道“君侯何不慎言,慎行,各行其道?”

她在这裏,要求越侯“慎言,慎行”,是在明示他,这亲戚就没有必要攀了。你不凑上来,也许我们还不会记着那种种桩桩的仇恨。

这一下,越侯的脸色,真是青中透着灰了。

他讪讪笑了笑,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低下头,灰头灰脑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秦太子衍等人,一一与衞洛见过礼。

见礼之后,便是华筳。

到得月上中天,众贵客一一散去时,喝了几杯酒的衞洛,已有了一点醉意了。

她推开侍婢的扶持,顺着院落慢慢转悠起来。

这是一个明月如洗的夜晚,树影绰绰,天地澄澈。

衞洛转着转着,嗖的一声,她的身后传来一个轻响。

紧接着,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见过矩子。”

衞洛回过头来,出现在她身后五步处的,是一个黑袍中年人。这中年人有着一张长脸,目光炯炯,看向衞洛的眼神恭敬中带着打量。

这人麻衣赤足,脸上带着一种墨家才有的俭朴和谦和。

四目相对,这黑衣人向衞洛双手一叉,道:“惫夜赶至,实有要事。出衞城的百里处末之原,陈,代游侠突起争斗,有一狂徒状如恶虎,无人能制。此近只有夫人一介矩子,诸侠请夫人前去一鉴。”

鉴者,裁判,处理的意思。

衞洛眨了眨眼。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下午才成为墨家矩子,晚上便要以矩子的身份去处理这种争斗的事。

嘿嘿,可真是有趣啊。

衞洛点了点头,道:“可。”

“矩子请。”

此时已是夜静人深。

衞洛与那黑袍中年人行走在夜间,衣带当风,飘然而行。

那黑袍中年人奋力疾行,可不管什么时候,他只要转头一看,衞洛总是走在他身后十步处,身法飘忽,姿态悠闲。不管他是全力疾行,还是缓慢而行,她总是悠哉游哉地跟在他的身后。

黑袍中年人越走,越是暗暗心惊,不由想道:晋夫人衞洛负天下威名,果然不同凡俗。

这时的他,已放弃了与她的争竞的心思。

远远的,在离耒之原还有十里时,衞洛便听得哪里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渐渐的,那吵闹声清楚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高喝道:“别说区区一个公孙,就算是代国君侯,我也可杀之!呀呔——大丈夫生于世,本当快意而行,想杀则杀!咄!别说区区代国,就算是晋国君侯,晋国夫人,我也可一剑斩之!哈哈哈……”

嚣张的大笑声中,那黑袍男子在衞洛的身侧苦笑道:“此君为陈国人,名牙。他于深山中习得一剑术,现四处招人练剑,就算是公孙王侯,公主夫人,他亦想杀则杀。现已杀得代国三名公孙,还玩杀了代国公主。”

说道这裏,那黑袍男子叹了一口气,“我等遍请游侠围杀,皆不能敌。闻越国殷公最为仗义,两次相请皆是错过。”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衞洛,恭敬地说道:“夫人若能擒杀此人,我代国安矣。”

夜风呼呼而来。

衞洛的长发,顺风远远飘出。

听到这个黑袍男子的话,她只是笑了笑。

那黑袍男子见她不答,叉了叉手,转头不再多言。

月光下,那个粗哑的男子声音又高声叹道:“咄,何人配与我为敌?何人配与我为敌——”

这时,衞洛两人已经飘然而至。

那黑袍男子头一昂,纵声高喝道:“矩子衞洛到——”

这是夜间,又处于山谷当中。

那黑袍男子的一喝,引得山鸣谷应,天地轰隆隆回响不已。

站在山谷中的几十人齐刷刷地一怔。

他们回头向衞洛两人看来。可惜现在是夜晚,衞洛又背着光,他们哪里看的情切?

诧异一阵后,几个议论声同时传来,“矩子衞洛,何人也?”

“墨家何时添一矩子?”

“衞洛,衞洛?呀呔!此衞洛,莫不是晋夫人?”这人最后一句,是惊愕中大叫出来的。众人先是一怔,转眼嗖嗖嗖同时抬头,瞬也不瞬地盯向衞洛出现的方向。他们的目光中,表情中,已是无比兴奋。

连那个陈国人牙,也是嗖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衞洛。他歪嘴一咧,露出满口黄牙森森笑道:“晋夫人?闻晋夫人美艳绝伦,今可赏玩矣!”

“今可赏玩矣!”

五字一吐而出!

就在这时,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得嗖的一声风吹树叶的声音响过。

然后,“啪”地一声,清脆而沉重地巴掌声重重地传来。伴随着那巴掌声的,还有一个极为清冷,又带着一点靡荡的女子声音传来,“咄!言辞不敬!赏你五掌!”

话音一落,众人又听得“啪——”“啪!”“啪”“啪——”“啪”四声长短不一,由清又脆,响亮无比的巴掌声在火光中噼噼啪啪地响起。

终于,巴掌声止住了。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一袭华贵红袍,宛如女神的衞洛,施施然地向后退出几步,负手而立。

众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被另一幕吸引注意力。

一阵到抽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频频地抽气声中,明亮的月光下,腾腾的火把中,众人眼睛瞪得滚圆滚远,惊骇无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刚才,还嚣张不已,就在这几个月,还闯入代王宫,把堂堂公主玩弄至死的陈人牙,此时,红通通的双颊上,几个手指印一清二楚!他那圆黑的双颊,鼓鼓地肿的老大!

月光下,他破裂的嘴角正在渗着血,他正双手捂脸,以一种极为恐惧的目光看着那个月光下的女神。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双脚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

没有人找得到自己的声音!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万万不敢想象。

在集体失声中,衞洛冷冷地盯着牙,她樱唇一动,淡淡地问道:“是杀是废?”

她问的,自然是领她前来的黑袍中年人。

那黑袍中年人还保持着左脚向前行走姿势。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骇然惊醒过来。他不敢置信地瞟了一眼衞洛,迅速地低头,回道:“废。”

“善!”

冷冷地吐出这个字后,衞洛嗖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柄木剑。然后,她在众人齐刷刷地盯视,在牙急促的后遁中,右手一扬,木剑轻轻飘飘地刺出!

“叭”地一声,木剑击出,一只手臂重重落在地上!

嗖的一声收回木剑的衞洛,厌恶地盯了一眼血淋淋的木剑,右手随手一扬,便把那木剑远远扔开。而她的左手,这时已急急地捂上自己的小嘴,堵住那喷涌的干呕。

捂着嘴的衞洛,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纵身急退。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夜空时,山谷中的众人,还在呆呆而立,一动不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哑的叹息声中在夜空中传荡,“鬼乎?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