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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days in nest II&GIRL AGAIN 第一话 双人雪景

二十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内,寒意冰冷刺骨。

外头雪花纷飞,庭园里的树木枝桠全覆上一层雪白。冷空气无声地渗入室内,仿佛随时可能降下冰霜。

这里是土御门本家宅邸——

「桔梗之间」。

和室里设有祭坛,祭坛上摆有翠绿的红淡比与御币,中央供奉由表示木、火、土、金、水五行——青、红、黄、白、黑的五色纸垂制成的大型御币。供桌上备有陶器,高脚盘上盛有盐、米、麻糯,瓶内注有水与清酒,此外还有鲷鱼和几种蔬果。

祭坛上另摆放绘上家徽「晴明桔梗印」,墨痕浓黑的灵符。

几根蜡烛摆设在祭坛上,烛火幽幽,朦胧地映照着坛上景物。

「桔梗之间」里有三人,分别是土御门家下任当家——土御门夏目,和分家长子,同时也是夏目的式神——土御门春虎,另一人则是土御门家现任当家——也就是夏目的父亲。

夏目的父亲身穿正装,手里拿着以驱魔灵木制成的桃木弓。他朝祭坛吟唱颂辞,不时拨弄没有上箭的桃弓弓弦。

咻——

弦音在和室内回响,震动冷空气,接着消失,颂辞则伴随声响向外扩散。

指尖在弦上弹出的弦音节奏分明,抑扬有致,宛如上古乐器。以简朴的乐声当成伴奏,夏目随之翩翩起舞。

她身穿巫女装扮,手里拿着一支箭,一支以芦苇梗制成的苇矢。

咻,弦音响起——夏目轻盈起舞,衣服摩擦的清脆声响,以及踩踏地板的轻微吱嘎声也跟着响起。

仿佛与弦音追逐般,黑发翻飞,长袖飘扬,宛如弦音一振动,便有细雪飞舞。

春虎在房内一角正襟危坐,凝神注视巫女所跳的舞——神乐。

冷冽的空气让他的鼻头发红,唇边轻吐出白雾。他挺直了背脊,沉着地凝视夏目。

在他身边,烛火落下好几道幽暗阴影,夏目每一舞动,巫女的身影就在火光间无声摇晃,如幻影消失,在烛火中重生。

阴为阳。阳即阴。

插图

春虎定睛观舞,夏目静静起舞。

颂辞无尽吟颂,桃弓响起弦声,灵气充满室内,溢出室外,直升天际。

庄严的祭仪持续进行,仿佛永无止尽。

远处传来庄重肃穆的除夕夜钟声。

隔天一早,是适合做为一年之初的舒适晴朗冬日。

麻雀吱吱鸣叫,春虎与夏目走在县道上。夏目走在前方,春虎跟在后头,两人之间相隔数步。

四周是一片化成雪地的水田,覆盖皑皑白雪的群山在远方绵延,除此之外,放眼望去尽是空旷平原,偶尔会望见一户人家,看上去像极了浮沉在白海中的一座孤岛,如纯白画纸般的景色与新年正好相得益彰。

「……果然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新。」春虎深深一呼吸,吐出白色雾气。

一深呼吸,山间澄澈的空气像是能净化体内,清爽如饮入透明涌泉。

春虎这句话似乎没有传到夏目耳中,只见她面向前方,头也不回地一路快步往前走。

她沉默不语,漠然前行。县道笔直延伸,雪地上隐约可见轮胎走过的痕迹,春虎与夏目踩在上头,走在积雪的道路上。

春虎走得悠闲,夏目的脚步显得有些急躁。

「幸好天气放晴,真是太好了。」

「…………」

「昨天搭计程车的时候就很惨,司机开到一半还得下车装雪链。」

「……对啊。」

夏目在雪上踩出声响,总算答了春虎一句。

春虎身穿厚重毛衣,外头再套上一件夹克,脖子上围着条围巾,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把手肘当成提把提着运动包。

另一方面,夏目身上穿着的是阴阳塾制服。她穿上阴阳塾指定的披风外套,外套底下是男生制服,长发也用缎带绑了起来。她乔装成男学生,和昨晚的巫女装扮大相迳庭。

两人正在回东京宿舍的路上。

夏目依从本家『家规』,在外人面前假装自己是个「男孩子」。在没有外人在的场合,她偶尔身兼巫女之职,只是一回到东京,她又得乔装成男子度日。

「…………」

「…………」

夏目答完,脚步依然迅速,走在前方的背影看似冷淡,没有理会春虎的意思,不过她并没有生气,也不是心情欠佳,她只是漠然前行,不带任何情感,而且从昨天就是这副德性。

春虎又一次吐出白雾,若无其事地唤了声:「……欸,夏目。」

「有事吗?」

「我们其实也可以等到公车快来时再离开啊。」

「再往前走,有另一条线的公车可以搭,这时间应该会有车来。」

「噢,嗯……这我知道,可是……」春虎说得吞吞吐吐,夏目闻言总算停步,转身回望后头的春虎。「抱歉,春虎,麻烦你陪我跑这么一趟……」她不好意思地说着,像是现在才发觉这点,脸上写满歉意。

「用不着客气。」春虎连忙摇头。「我是无所谓,反正回家也没人在。」说完之后,「可是——」他窥探了一下夏目的脸色。「你家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对。」夏目苦笑着点头,神色中没有一点自嘲的意思,反倒相当从容自在。春虎一时答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应了声:「——这样啊。」

接着,两人又走了起来,春虎走到夏目身旁,与她并肩而行。

春虎手上提着运动包,夏目也在肩上斜背着波士顿包。他们昨天除夕才从东京赶回这里,为的正是昨晚的祭仪。每年除夕夜,夏目都得在本家宅邸与父亲一同进行「大祓」仪式,以祓除一年的灾厄。

今年——不对,时间算来已经是去年——她依照往年惯例,为进行仪式回到老家,式神春虎则是顺道跟来。

他们这一趟只停留一个晚上,昨天傍晚一抵达就着手准备,之后马不停蹄地举行仪式。仪式结束后立刻就寝,隔天用完早餐随即离开本家宅邸,扣除交通时间,两人在这里只待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简直和上班族出差没两样。」春虎愕然低语。

实际上,他们这两天的行程说不定比上班族出差还要紧迫。独生女难得过年回家,父女之间几乎没有聊上一句话。他们在形式上寒暄个两句,讨论的话题只有仪式如何进行。从两人的态度看来,这样的情形似乎稀松平常,只有一同前来的春虎老觉得坐立不安。

夏目似乎也察觉到春虎觉得尴尬,刚才她就是为了这件事道歉。

「我好久没见到伯父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春虎小心谨慎地说。

「……他那人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听见童年玩伴这坦率的感想,夏目喃喃地回道。说这话时,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愤怒也不见羞愧,只是随口说出心中想法。对于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她同样只怀有稀薄情感。这样的态度和漠不关心有些不同,她早已看破,才故作冷漠,而且不只对父亲如此——恐怕——对自己也是一样。

春虎不方便管别人家务事,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毕竟自己看到的也只有表面。

「春虎家的……」

「什么?」

「春虎家的情形——看过叔父与叔母相处的情形,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有点不太一样。」夏目难掩疑惑,春虎差点回她「不是有一点,是很不一样」,但是赶紧克制自己,把话吞了下去。

夏目没有母亲,可称得上家人的只有父亲,而这位父亲待女儿冷若冰霜。她不知道一般「家庭」相处的情形,所以她不生气也不计较,只是理所当然,坦然应对。

当然,夏目的父亲没有虐待女儿,更无可挑剔地负起身为父亲应尽的社会责任与义务,尤其是从夏目幼时就认真指导她咒术,认同并且赞赏她的才能。

只是,他对夏目没有多少感情,但也不是完全无情,就只是薄情寡义。

春虎默不吭声,偷偷窥看走在一旁的青梅竹马。

虽然已经慢慢改善,但夏目基本上仍是个极度怕生又缺乏社交性的人,这恐怕主要是因为她的父亲——甚至可说是她的成长环境使然。长久以来,只有童年玩伴春虎可以算得上是夏目「亲近」的友人。

「……夏目,我问你。」

「什么?」

「你讨厌自己的父亲吗?」

「……讨不讨厌——」夏目说得有些迟疑,脸上挂起虚无的笑容。「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回答的态度不像在赌气,也许是她真实的心声。

春虎确认了夏目脸上的表情,又说了一次「——这样啊」,然后静静地把视线移向四周的风景。

在晨曦的映照下,积雪表面融化,如亮粉般发出亮光,闪灿点点光芒。微风徐徐吹来,空气虽然冰冷,但还不至于难以忍受。

短暂的沉默弥漫,夏目像是为了改变气氛,开朗地问了声:「倒是春虎你不要紧吗?」

「什么要不要紧?」

「难得回来一趟,又要马上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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