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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全裸的笨蛋登场

『搞不好你是想当小说家?』

他真的很常用「搞不好」这个词,大概和年轻人喜欢说的「咩」差不多频繁。而且,这口气实在不像在询问自己的儿子。算了,那大概跟口头禅差不多吧。

毕竟老爸是国小老师,我不希望他公私不分。

其实我对母亲也想说一样的话,只是……想说这话的对象似乎没来这里。

我也分不清自己对此是感到放心还是失望,呼出一口气。

在做为颁奖典礼会场的大饭店宴会厅中,我想起了双亲的事。今天本来应该是我母亲得奖的日子,但双亲都不在场。

「真的会笑出来啊。」

我却像这样来到会场,其实很够格当被笑的对象。

我揉着脖子,注视着光鲜亮丽的台上。看着站在会场最高的地方,享尽得奖荣耀的女性,让我的决心再度沸腾。换成是我会这样致词,会把话说得更幽默——发现自己陶醉在剥下一层又一层虚构貂皮的喜悦之中,让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错愕,赶紧绷紧差点松弛下来的脸颊和嘴角。即便如此,口中还是忍不住吐露出希望。

「这种场面会让人做梦啊。」

做着当小说家并得到极高肯定的梦。

我想当小说家。

虽然之前被父亲问到时,我不及细想就摇了摇头。梦想这种东西像是裸体,被人看穿会觉得难为情,即使是被爸妈看穿也一样。

得奖者致词结束,会场内爆出鞭炮般的掌声。我也投入了少许为不在场的母亲庆贺的心情鼓掌。只是我能给予母亲的祝福,大概只有一根小指那么多。对一个五年没见的母亲,这样就很够了。

当掌声停下,奖杯也颁发完毕,会场的气氛跟着轻松起来。众人停下脚步注视台上的紧绷也放松下来,各自动起来。一想到这里有一大堆在书店有着成排著作的作家,我实在没有心情谈笑,紧张得简直像是以为自己站在台上,摇了摇紧绷的脖子。

我看向左侧时,发现有个穿制服的女生,在桌子旁边将玻璃酒杯举向嘴边。我对这女生的服装感到陌生,但对她的脸很熟悉,毕竟我大约两周前才看过这位作者的近照。

确实是甲斐抄子。她是跟我同年的高中二年级生,却已是广为人知的小说家,实在是个令人羡慕的奇才,周遭的人们都起哄说她是天才。年龄、性别以及清秀的脸庞都很引人注目,让人容易觉得她是被出版社力捧出来的作者,但当事人倒是觉得事不关己似地持续发表作品……看来她也受邀参加这场颁奖典礼,明明不是同一家出版社的作者。

我满怀羡慕与嫉妒,看着甲斐抄子好一会儿。甲斐抄子并未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点一点啜饮着玻璃杯里的饮料,同时注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台上。

看在跟我同年却又身为小说家的她眼里,不知道看见什么?我抬头往台上看去,只看到照个不停的灯光,连余光都让我觉得刺眼。

「嗯……?」

我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转过身却没看见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影,顶多只看到状似编辑的人到处对人点头哈腰,以及有个像是文坛大老的大叔。

但我的目光受到某种东西强烈吸引。感觉这个事物明明完全透明,眼睛根本看不到,但我就是感觉得到这个事物在慢慢远离,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苦了。」

我忍不住莫名地说出慰劳的话。我朝人来人往之际一瞬间空出来的空档,丢出这句话。我觉得演起这种独脚戏的自己根本是个危险的家伙,呃,实际上确实很危险啦,总之我赶紧面向前方。心脏扑通直跳……应该没有人目击到吧?

刚才背后感觉到的气息似乎已消失。反正大概是错觉吧,别在意好了。

「……呃,咳。」

着仍然半张着嘴发呆的甲斐抄子,为了让心脏的跳动平静下来而清了清嗓子。

然后,我无畏地笑了笑,要自己别忘记在这个会场上沸腾起来的决心。

我的母亲是个才华洋溢的小说家,还能拿下这种大奖。

身为儿子的我,完全没遗传到她的这种资质。

像是拨开污泥、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前进的生活日复一日。

然而……

即使梦想远在一亿光年外,还是可以伸出手去。

即使伸出手也前进不到一光年,即使只会抓住绝望。

从位于大都会最繁华地带的饭店,也就是从颁奖典礼会场,搭新干线回到乡下的隔天。

身为高中生的义务,让我不得不每天上学。舟车劳顿与出于兴奋的睡眠不足相互较劲,让我坐在教室角落呵欠连连。六月中旬已经进入梅雨季,天空阴晴不定,泥土的气味四处蔓延。喔,雨哗啦哗啦下起来了。

早上的班会开始前五分钟,教室里就像聚集了一群发情期的猫一样吵闹。

「热死啦。」

我把湿黏的手往桌上擦,发起牢骚。颁奖典礼会场那么宽广,空调却让人感到很舒适;而人们坐得井井有条的教室里,却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闷热让我很不耐烦,忍不住心想最好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要呼吸。啊,不对,还有另一个人我也希望她能好好呼吸。虽然她还没来上学,毕竟她上学迟到已经是家常便饭。

要是她不出现,班上就没有我可以亲近、聊天的对象,很无聊。

沉迷于写小说到这个地步,难免会顾不了同学之间的交际,结果就是我完全处在教室内的喧嚣之外。尽管都是同班同学,我在教室里却像个外人。

「通往梦想的道路可真险峻……」

我半开玩笑地小声叹气,趴到桌上。头发有点太长,黏在脖子和脸颊上让我觉得很烦,看是下次放假还是什么时候要去理一理吗?算了,不剪也还没关系啦。

这周有我支持的作家要出新书,所以我想把零用钱用在这上头。毕竟头发留得再长也不会死,但要是一周不看小说,我大概会半死不活。

我滚动枕在手臂上的头二心想这样像鲔鱼一样时,后脑杓传来一阵冲击。那是一种细长条的震动,似乎是有人以手刀在我头上轻轻敲一下。我知道会是谁,高高兴兴地坐起上半身,结果这次有一股集中的疼痛刺在我的脖子上。

「呜恶!」

我胡闹地吐出舌头。看样子是我背后的那个人看准我会起身,事先把手指顶在那里。我摸着脖子回头一看,看到「她」举着手指在笑。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感觉好像随时会哼哼几声笑出来似的。

「星期一真让人忧郁耶。」

她发音发得太短,听起来不太像是在讲「忧郁」这两字。

「不过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高兴得不得了。」

我指出这一点后,她有点扭捏地蹲到我桌子的高度,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再把下巴靠到手上,看着我的脸。她的头发被雨淋得有点湿。

「昨天你不是去了……呃,东京哪?」

「对啊,大都会,跟这里有天壤之别哪。」

我跟她这种夹杂几句方言的对话,融入四周的喧嚣之中。也就是说,要有她陪在身边,我才得以成为这个班上的一员。而且这个情形下的「她」,是兼有「she」和「steady」两种意思(注:意指稳定的男女交往关系。)。连我自己都很怀疑,像我这种与他人关系淡薄的人,竟然能有这样的对象。

她把本来纯黑的头发染成浓浓的咖啡色,眉目间有股好看的佣懒,眼角有点下垂,嘴唇算是稍薄,脸上的妆则似乎被雨淋得有点花了。

「你妈妈不是很厉害吗?结果怎么样?」

「呃~还好啦,没什么了不起。我很快也会站上那个舞台。」

她笑着回说「好好好」。她知道我在写小说,我也跟她提过母亲的事情,以及我想当小说家这回事。不过,她是那种只看漫画的人,所以我也搞不太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兴趣。

「说到这个,你上次投的小说怎么样了?」

「啊啊,那个虽然过了初审,不过还很难说啊。」

我哈哈笑了几声。既然没人联络我,也许是被淘汰了。

导师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她一看到导师进来,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向自己的座位,甩着书包说声「晚点再聊」,穿过书桌与书桌之间离去。

我先看着她在前面的座位坐下,然后料准导师要开始讲些无聊的话,于是拿出笔记本与铅笔,摊开在住家与学校之间往返而磨得封面都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写起小说后续的部分。呵欠已完全止住,在我心中远方的雨声比导师说话的声音更清晰,也让我更加专注。呜哈,我的字好丑——我一边畅快地自嘲,一边用目光追着已经上了轨道的铅笔尖端。我的手半自动地书写。我一步步描写,把故事写进白纸,写进一个荒野般的世界里。

这是一种创造世界的工作——我的母亲曾在后记里这么形容写小说这回事。五年前,她毫无预兆地失踪,但失踪后仍持续进行创作,此后再也不曾回家,家里顶多只会收到邮件和汇来的版税。虽然她是这么一个不良母亲,但只有那个说法我完全同意。

比起现实,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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