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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幕 训兽师卡夫卡

仿佛热带雨林当中的骤雨一般,贴抚着鼓膜的乐声直达耳中。

那是表演开始的信号。我缓缓地唤着正在笼中沉睡的搭档们。轻声呢喃这个动作有时是有意义的,有时却也毫无意义。然而对我来说,这是有意义的。拔去尖牙的狮子、没有毒液的大蛇、以及即将载着我跳过火圈的雌马,所有动物都带着彻底覆盖住眼睛的面具。这是装饰,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它们精神状态的防卫措施。

我虽然没有面具,但是却有其他古怪的图案纹饰覆盖着我的脸。我的指尖也散发出和野兽油脂相同的气味。

这所有的一切,大概都是为了让我从人类改变成野兽吧。

我是它们的另一半,同时也是支配者。

我会抽着响鞭,让它们开始今晚的表演。另一方面,我会朝着观众们低下头,将他们的喝采与掌声全数接收。

美丽的歌姬曾经这么说:你那根本不叫表演,只不过是骑在牲畜背上,受人轻蔑耻笑而已。

她的话实在太过正确,但同时前却也不构成任何指责。

面对这爆满的观众席,我相信若是以掌声大小来估算的话,不管是接受赞美还是任人蔑视,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吧。

我的体内响着某种近似于欢呼与悲鸣的声音。

在这充满着欲望以及不自然的美感,名为少女马戏团的展示小屋之中。我乘坐在野兽身上,让观众看见与他人不同的美感。

不自由、不完整、怪诞无比的美。或许有一天,我会被它们啃食殆尽。多年以前的前任驯兽师就是以类似的方式死去。

我也觉得,如果要死的话,最好是死在舞台上。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最棒的方式就是被它们啃噬而死。

第因为我至今见识过太多动物的死亡,所以现在根本不想死在医院或是榻榻米的病床上。

被啃食,然后死去。如果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真希望能把这个也转变成掌声与悲鸣。

如果能够永远维持美丽。要是真的能够在喧哗、喝采,以及尖叫声中死去,该有多好啊。黑色的丝绸帷幕缓缓升起,聚光灯一齐唤醒了我们全部的感官。

只有舞台灯光微微可及的观众席最前排,隐隐浮现出来。

最前排中央的特别席上,坐着一尊人偶。

黑色头发,白暂肌肤,维持着上扬的嘴角,手脚纤细,关节浑圆,眼睛眨也不眨。

让时间停止流逝的人偶,脸上带着微笑,注视着我。

我一直希望能够拥有不必为他人而笑的人生。

从小,亲戚的阿姨伯母们就说我是个不讨喜的、不像小孩子的小孩。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小女孩特有的可爱笑容,以及讨人欢心。有人对我说不会微笑就会吃亏,也曾因此遭受指责,甚至受人同情。

这所有一切,我只觉得是多管闲事。我始终找不出让表情扭曲成微笑的形状所代表的意义和价值,直到十五岁之后,内心也彻底地弯扭起来,仿佛冰冷地僵化一般。

如果可以不笑,就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虫子,我也无所谓。

「我是希望成为卡夫卡的,庄户莱铃。」

刚进入才艺表演学校时,在敎室内自我介绍。当我这么一说,立刻可以感受到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集中过来,仿佛是归巢的老鼠一样。

进入才艺表演学校的少女们,大家都有着一双爬虫类般的眼睛。水灵浑圆、不断转动的眼睛。我虽然不讨厌这样的眼睛,但是她们脸上仿佛面具一般的笑容,实在让我相当没撤。

马戏团出身的女性教师仔细比对了我的名字和长相,像是再三确认似地说道:

「卡夫卡就是……驯兽师卡夫卡,没错吧?」

「是的。」

我点头。二十四名同学中,教师主动进行这项确认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没有错。」

人生当中第三次穿上的水手服,比起以前都要更加缚手缚脚,更加令人呼吸困难。

进入才艺表演学校,是在我十八岁那年的春天。我是在即将超过年龄限制的时候参加考试的。考虑到每一期当中约有半数左右的人是在义务教育结束后便直接入学,像我这种念完了普通高中才来考试的人,光凭这一点就是个异类了。周围同学的年纪几乎都比我小,横跨在十五与十八之间的代沟就像海底一般深沉、黑暗。

之所以选择进入才艺表演学校,其实只是一种生涯规划。因为过完了三年高中生活、即将决定就职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做的工作除了进入才艺表演学校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说得难听一点,至今所受的学校教育其实是个保险。为了在我成为艺子、成为担纲演出者的道路中断时,能够回到正常人生活的保险。我就是如此奸诈狡猾到会算计这种事情。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依照父母亲铺好的轨道笔直前进。就连这个生涯规划,也算是「偶尔也必须要反抗父母」的自主性成长的轨道延伸而已。

当我说出我要接受才艺表演学校的入学考时,我为数不多的友人们无一不瞪大了双眼。父母,和老师也不例外。我对他们说自己想要成为训兽师,而他们沉吟了一阵子之后,回答想挑战就去挑战看看吧。

如果不行的话,应该还是有办法从头来过的。他们这么说。

他们也和我一样,是非常清楚自己还有退路的人。

才艺表演学校的入学考试,会从秋天一直进行到冬天。依序为资料审核、笔试、才艺实演,最后才是面试。高中三年一直是个认真的学生,所以笔试考试对我来说不成问题。若要说到最让人不安的科目,应该是才艺实演吧。歌唱和舞蹈。我个人比较擅于运动,虽然去速成班上了一年的课,但是还是做不出任何专业的表现,其中身体僵硬又是最大的缺点。可是,我还是来到了面试这关。

很难认为是由于笔试的配分较重。真正配分较重的,应该是个人资历方面吧。我的父母分别是大型动物和小型动物的专门兽医师。特别是父亲,同时兼任了海滨赛马场的专属兽医。父亲认识的朋友当中,也有人和经济特区中枢有着密切关联,相信当然也有和马戏团相关的人吧。

最后一关面试是在寒冷的冬天。我还记得当天教室的暖气有点太热了,所以在面试开始前曾要求稍微降低室温。

面试官有五人。男性两人,女性三人。其中唯有坐在正中央的女性,散发着和其他人明显不同的氛围。

「志愿是……卡夫卡?」

那是位美丽的女性。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只是个烫着一头卷发、戴着眼镜,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就连她淡淡刻划在嘴角旁的皱纹,看起来都非常耀眼。仿佛接受了年华逐渐老去,并且乐在其中似的。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直到当时我才知道,原来某一部分的人身上,会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气场。这是实际感受,也是身体实感。围绕在她周遭的空气色彩以及氛围完全不一样。

我感受到一股比面对熊或狮子还要更加浓烈的紧张感。可能是因为对方同为人类,才会让我如此恐惧吧。

「是的。」

我边感受着口中的干渴边回答,而妇人微微领首。

「你有考虑过训兽师以外的节目吗?」

「没有考虑过。」

我回答。她再次领首。下一个问题。

「刚兽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负责演出,,我们可能无法提供非常完善的训练。这样也无妨吗?」

「没关系。」

我从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驯兽师以外的表演者,而且我也不想。

听到这里,妇人闭口不再说话。察言观色后,左右两旁的大人提出了下一个要求。

「那么接下来,你就做一点自我才艺表演吧。这里的空间可以自由使用。」

闻言,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相当于两个香烟盒相叠大小的小木箱,打开。从里面现身的,是比手掌稍微小一点的细蛛。隐约透着一层琉璃色的脚,看起来非常美丽。离开家门时,它虽然因为寒冷而缩成一团,不过由于这间教室里暖过头的暖气,现在又醒过来了。

它马上从箱子里爬出来,企图逃跑。不过,由于我用一条细线绑住了它的身体,所以它始终无法逃离我的手边。

「这是新加坡的毒细蛛。」

唔!我立刻听见坐在座位上的女性倒抽一口气。当然,正中央的妇人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我继续说道:

「它并没有致人于死的毒性。」

相信顶多只会出现剧痛而已吧。有个小技巧可以避免被它蜜到。

我轻轻拉着绑住的细线,让它爬到我的手背上。而它随即爬上了手臂,而我像是追着它似地转了一圈。

这时,妇人突然笑了。

「真令人怀念。」

初代的卡夫卡世特别喜欢蜘蛛呢。

是的,就在她怀念似地这么说完后,我便有种淡淡的预感。我应该会考上这间学校。

不必询问任何人,就能知道如同贵妇人一般的她,就是少女马戏团的最高权力者,同时也是活生生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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