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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放下

正文卷

君于远对苏言的伤害不是第一次,萧霖从未忘记那一天,听到她被前太子一剑穿心而死时,胸口似是被人一刀一刀地剐开般,痛不欲生。

这样的痛楚,他此生不愿再尝试一回。

思及此,萧霖冷着脸,再度重复道:“皇上,在下要带她走——”

君于远唇角微扬,没有理会颈上的刺痛。他回望着萧霖,淡淡地提醒道:“先生,言儿是朕的皇后,我的妻子,又如何能随你离宫?”

他原先不是看不出萧霖对苏言不一样的情愫,只是当初尚未得知苏言对自己有情,君于远便没有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苏言已是他的妻。即便萧霖是自己的授业先生,辅助他成为明国的帝王。

任何物事或许能赏赐,唯独苏言,君于远绝不会拱手相让!

闻言,萧霖眼底一沉,犹若冷霜。

抬起手,两指若无其事地将短刀往外一推,君于远的神色仍是悠然自得:“再者,明国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先生打算带言儿去何处解毒?”

“朕的内务府有明国最好的药材,有各地极为少见的灵丹妙药。先生以为,除了皇宫,还有哪里能给言儿提供最好的条件解毒?”

萧霖眼神一寒,眨眼间收回了短刀。

眼看着刀锋入鞘,站在门边的李唐一直提起的心,终于是安稳地落回了肚子里。

见萧霖有所动摇,君于远单手捂着颈上的伤口,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太医首已领着一干御医正苦寻方子解毒,再有‘还原丹’压制言儿体内之毒,言儿暂时定是安然无恙,先生尽可放心。”

“还原丹”的功效,萧霖亲身试过,足以了解其解毒之效的厉害之处。

既然有此圣药在手,他确实略略宽了心,只是……

萧霖抬起眼,清冷的双眸定定地盯着君于远,皱眉道:“皇上国事繁重,在下不放心双眼不便的小言一人在承永殿内。在下斗胆,恳请皇上将她送回宫中原先的住处。”

君于远眼眸一动,心下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考虑萧霖的提议。

宫内还留着先生与苏言数年来的住处,便是在冷宫的偏远一隅。看似朴素普通,与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却是内有干坤。

不仅外有三重连环阵法,只要稍稍一触动,便需在一定时限内将三种阵法同时解开,至今还未曾有人能破解。

而且院内机关遍布,数量不多,却是各个精妙。即便是一流的江湖侠士,要全身而退简直难如登天。

再就是,住处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是苏言所熟悉的。

君于远身为帝王,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她的身边。即使有李唐侍候在侧,有隐衞暗中保护,必然有不周到之处。

若是交托给苏言的贴身宫婢,却又更不能令他安心。

她如今双目不能视物,纵然神色看起来未有丝毫不妥,却依旧能察觉出苏言的不安与彷徨。

与其让她留在承永殿时刻担忧害怕,倒不如随萧霖回去原先的住处。熟悉的环境,总能令苏言更安心一些,且事事又能尽量自理。

一石二鸟。

君于远垂下眼帘,最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她。

苏言并非软弱的女子,不是必须依傍大树生存的菟丝花,反倒是独立坚强。

让她像是废人一般,需要旁人事事搀扶伺候,又要被迫困在承永殿内,必会令其身心受挫。

君于远想要让苏言感觉到,即便失去了双目,在自己的眼中,她还是原来的苏言。

大婚以来还不足两日,他们便要分居而寝,他有些舍不得,却更不愿苏言难受。

思前想后,君于远终究上前柔声问道:“言儿,先生的话有理,你觉得如何?”

苏言的确不愿日夜躺在这龙床上,感觉不出昼夜时辰,还被人伺候着吃喝,沐浴换衣,甚至是如厕。

这样的生活,仿佛是被逼撕开了身上遮掩衣裙,赤|裸地站在人前。

这是苏言无法容忍的。

迟疑片刻,她握住君于远的手,低下了头,轻声问道:“……皇上可会时常去看言儿?”

瞥见苏言微红的耳尖,他缓缓笑开了,俯身在她的指头上轻柔地落下一吻:“言儿的要求,为夫怎会不从?”

苏言一怔,忽然念及师傅就站在身边,脸颊霎时滚滚发烫,心急火燎地立刻抽回了被握着的手。

君于远知她面皮薄,由得苏言赧然地往榻里挪了挪。

转过头,恰好看见萧霖略略转开的脸面,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言儿便有劳先生了。”

“皇上言重,”萧霖微微颔首,衣袖微动,榻前的瓷瓶瞬间落入宽袖之中:“这些‘还原丹’,便暂时由在下保管了。”

“在先生手中,朕自是放心的。”君于远并未反对,点点头便默许了。

说罢,他眨眨眼又道:“先生在路上奔波劳顿,今夜便好生休息。明儿一早,朕亲自送言儿过去。”

萧霖不发一言,抬步便走。

只闻苏言在身后低低一问:“皇上,原先的住处一应俱全,无需再置办些什么了,为何要拖至明日?”

君于远轻轻的一笑,刻意压低的声线,却仍旧逃不过萧霖的耳力。

“……言儿莫不是忘记了那错过的洞房花烛夜?”

他足下略略一顿,便将两人断断续续地低语抛至身后,默然地走出了承永殿。

虽说君于远笑言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念及苏言尚未複原的孱弱身子,两人只能十指相扣,同榻而眠。

他侧过脸,睇着身旁合上双眼的女子,胸口有些甜。

念想了多年,终究是梦想成真。苏言不但与自己两情相悦,又成了他的枕边人。

君于远伸臂将她揽在胸前,指尖穿过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心底渐渐柔软起来。

却听见苏言抵着他的肩膀,闷声问道:“皇上,师傅看起来可好?”

午后萧霖前来承永殿,君于远说是探望,师傅却由始至终未曾跟她说话。

质问君于远的语气,带着一丝怒意,更多的是疼惜。

若果这世上能让自己放在心裏头的人,除了君于远,便是这位似友似兄的师傅了……

如今没有理会她,莫不是恼了自己?

双目看不见,相别月余,期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师傅又亲赴洛南说服江家,阻挠城郊的叛党援军。待这些事过去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洛城,不知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闻言,君于远搂着她,语气颇有些无奈:“先生瘦了些,精神尚可,武艺亦没有半点落下。”

脖颈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萧霖出刀,已练就得出神入化。若非出其不意,君于远自认只能勉强打成平手,甚至不得不承认,还会堪堪落于下风。

路途近千里,仓促赶来,还能轻易制服于他,即便脸面略有憔悴,也没必要担忧的。

听出他话语中隐约的不悦,苏言不清楚师傅和君于远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只是以师傅护短的性子,怕是要大怒于皇上。

她略有忧心,转过身,伸出双臂轻轻圈上君于远的脖颈,轻叹道:“师傅只是一时气愤,还请皇上宽宏大量……”

听罢,君于远此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显然苏言相当了解萧霖,即便双目无法视物,亦能隐隐猜出一二。

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君于远叹了口气。

即便不是看在苏言的面上,他又如何不知先生对她的在意与怜惜,怎能怪罪于萧霖?

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君于远有些懊恼地呢喃道:“言儿不怨我已是大幸,我又岂会迁怒于先生?”

听罢,苏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欺身抱紧了他。

一夜无话。

君于远下了早朝,便兑现承诺,亲自将苏言送至原先的住处。

没有龙撵,亦没有凤舆,以及大批随行的宫侍。两人沉默地牵着对方的手,直到冷宫前,君于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

苏言深知他们其实并未分开,不过是自己居于别处,也便释怀了。

唯恐刺目的阳光所伤,依照谭御医的吩咐,早已用厚实柔软的布条蒙住了她的双眼。

君于远将苏言的手放在萧霖的掌心中,郑重其事道:“先生,言儿这便交托给你了。”

萧霖略略点头,沉默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苏言逐渐远去。

立在冷宫门前,君于远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驻足许久……

萧霖小心翼翼地扶着苏言跨过了门槛,便护在她的身侧,收回了手,低声指引道:“小言,正前方五丈外是檀木桌椅,右侧六丈开外是你以前的卧室,左侧八丈是师傅的居室,再往前三丈则是书房门口。”

苏言认真记下,与记忆中的居所一对照,不由笑了:“师傅,这裏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为师念旧……”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染上点点柔情,萧霖望向身旁的女子。

想起小时候,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儿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只是刚来的时候因为腿伤一度不便,屋内的物事只要稍稍移动,她不是磕着便是撞上。

一时间,居室内一片狼藉。苏言手脚上,也不断添了些新旧伤口。

也是那时候,她撞翻了白玉琴,这才将此琴收为己用。

萧霖以免她再受伤,屋内的摆设便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即便苏言出师后,久居于前太子的府邸之中,又在后来仓促离世,他都不曾有挪动这裏任何一物的念头。

或许院内任何一物,都会勾起自己对苏言的思念,但是萧霖不愿撤下,亦或是藏起。

那个乖巧的女娃,年复一年地长大,成为了他最出色的徒儿,亦是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又爱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

此处包含了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萧霖只要安静地坐在这裏,苏言的身影便仿佛还在他眼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

如此,他又怎会让旁人擅动这裏的哪怕是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