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连环计(三)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连环计(三)

◎“改字?改什么字?”◎

一股凉意从心底一口气蹿到了天灵盖, 裴辞冰脑子里尚且还是懵的,宋怀顾一把搡开了他,一只挂着铁丝的长勾蓦地从他们两个人之间掠过,宋怀顾那一掌但凡晚上那么一个瞬间, 裴辞冰的项上人头都要落地。

裴辞冰贴地利落地一滚, 爬起来的时候惊鸿已然握在手里。

宋怀顾手持凌寒挡在他面前, 眨眼间,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将这里围成了个水泄不通的人墙,人人手里都拿着方才险些能割下裴辞冰人头的长勾,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宋怀顾横起凌寒,冷声道:“万妖城?”

“宋公子既然猜到了何必多问呢?”为首的那个歪了歪头,“让开,我们无意与你起冲突, 只想跟天水台裴宗主讲讲道理。”

“你这样子可真不像要跟老子讲道理。”裴辞冰伸手搭住宋怀顾的小臂,虚虚往旁边推了推, “怎么?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 又有什么话好讲?”

“裴宗主怕是忘了之前勾连散修、叛出万妖城的狼妖一同捕捉弱小妖类的事情吧?”

裴辞冰眼睫极快地一眨。

“你不记得, 这笔账万妖城可不敢忘,今次,就是来为那无数被你抓在掌心的小妖来讨个公道。宋公子,若你再不让,只怕我们便容易误伤到你了。”

宋怀顾攥着凌寒的手紧了紧:“原来那狼妖再往上的人是你们。”

实在是太恐怖了。

太恐怖了。

话音未落,数十道长勾如同飞驰的闪电,四面八方横切而至,裴辞冰一把抓过宋怀顾,仙剑从他袖口抖出,踩在脚下蓦地升空而起。

裴辞冰五指一松,又是一声清脆凤鸣,万箭齐发,将那些长勾硬生生从中间劈断,兵刃断裂的声音在空中此起彼伏响起,裴辞冰眼都未眨,双手再次结了一枚印记,那如有实质的火凤便张开了长长的鸟喙,从中落下一簇又一簇火光。

裴辞冰心惊胆战地看着宋怀顾迅速消退血色的那张脸:“你还撑得住吗?”

那是裴辞冰突破金丹后期后修炼的杀招,他双目赤红,仿佛已被那火凤附身,沾染了火光,如同灭世神灵一样注视着那些蝼蚁一般的黑衣人,右手高高举起再猛地挥下,凤鸟便带了死亡的气息,压着那些人俯冲而下!

那群黑衣人也看明白了这回事,为首的那个不敢和那压迫感十足的火凤硬碰硬,只好使了个眼色,当即,其他人瞅准空隙换了站位,目标赫然已经变了个人。

“宋怀顾!”

四下里一片寂寥。

这大抵算得上宋怀顾第一次见裴辞冰用杀招,金丹后期的裴宗主的确有那个狂傲的资本,那样毁天灭地的气势和嚣张气焰,率先在战场上占了上风。

裴辞冰双手猛地打开,复杂的印记瞬间化作数万道流光灌入长箭,那一刻,惊鸿上的火凤仰天长啸,隐隐约约在他身后张开了火红色的翅膀。

裴辞冰攥了把他的肩膀,随即纵身一跃跳下仙剑,同时,手中的那把惊鸿蓦地放大变成一把三人高的长弓,如天神临世般横贯于半空,裴辞冰双手迅速结印,数支灵流长箭蓄势待发。

宋怀顾空着的左手猛地往上一拖,瞬间,那些符箓被焚生成了一群灰烬,七零八落洒下来的时候,数十支藤蔓从拔地而起,一半挡住火凤的攻势,一半绕过裴辞冰,冲破云霄,往他身后的宋怀顾身上扑去。

裴辞冰做事一向很谨慎, 就算是做戏,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断不可能四处张扬, 散修和狼妖已死, 能知道这件事情的, 便只有他们头上的人,如今反将一军,要么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恶行公之于众,要么是……

那群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他们手中的长勾在他结印的那一刻便脱手而出,每一把都带着雪色的灵流,刹那间,数十道流光汇聚于天地,上下交错,铺面而来的杀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怀顾只觉得灵魂都被冻结:“三年前逼我带走幽兰的也是你们、十年前同姜昭越合作的还是你们,你们这场局早就布了很多年。万妖城何曾对不起你们?!为什么?用自己同族血脉来铺路、来上位、来达成你们想要的目的?!”

与此同时,像是早有准备,那些黑衣人抖出数十张符篆,如同送葬的黄纸,洒满了整座天空,一滴血在唇边咬破,挥洒至半空的那一瞬,符箓七横八错地勾连起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当着他们的头顶便压了下来!

宋怀顾当即挥起凌寒,森然的灵流撑起一片防护结界守住头顶,噼里啪啦地灵流砸下来,与那层结界相互冲撞,如同一场令人肝胆俱裂的天劫。

“一时半会没问题。”他半身修为都没了,但还能勾出个笑,“相信我,我可是天生天养的寒梅,去做你该做的事,你的后背交给我。”

“小裴——!”

半晌,为首的那个歪了歪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宋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灵核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宋怀顾觉得自己喉头发甜,但凌寒依旧灌输着十足的灵力,面向那些气势汹汹的藤蔓,已经来不及躲开,宋怀顾缓缓合上了眼睛。

裴辞冰心底一冷。

不会……

不会。

宋怀顾猛地睁眼,那一片温柔的紫瞬间变得发亮发冷,他左右手齐齐握住了凌寒枪,那一刻,十里土地蓦地冰封,来自寒冬的冷意瞬间在这个夏日席卷到每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冲天而起,刹那间,似乎天空有雪飘下。

这些寒意让藤蔓行动滞了一瞬,而宋怀顾等的就是这一刻。

凌寒枪被他猛地往下一砸,强悍又寒冷的灵流自长空落下,像是天雷、像是天谴,带着令人腿软的气势铺天盖地砸下来,又像是古寺里傍晚时撞响的那一口钟,悠远又沉重的那一声响过,是凌寒枪带着灵流砸在了那来势汹汹的藤蔓上。

天地都被冰冻。

下一刻,那些藤蔓便像没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噼里啪啦地软下去,落在冰面上的一瞬就迅速被霜雪覆盖,结了一层寒冰,再多的灵力也不能将其唤醒。

黑衣人全然没想到宋怀顾失了大半修为居然还能这么拼,知晓大势已去,急忙要撤。

他们刚动一步,裴辞冰的长箭便落了下来,沿着他们围成一个圈,扎实地将他们捆在了一处。

做完这些,他连忙去接宋怀顾。

凌寒已经维持不住原状,变成丝丝灵流消散掉了,宋怀顾捂住心口半跪在仙剑上,被裴辞冰一把揽进怀里。

他眼中赤色消退:“你行不行?”

“……行。”宋怀顾咽下喉头那一口甜,“挺厉害的,我说你。”

“你也挺厉害的,我第一次见你用这种招数,看来三年前我得谢你很多次不杀之恩。”裴辞冰勉强陪他说了个笑话,带着人匆匆忙忙落下来,宋怀顾推开他,示意自己无碍。

“休息休息便好,不用灵力就无妨。”宋怀顾浅浅调息了一下,踉跄着走到那些人面前,一个又一个扯下他们的面罩。

都是生面孔。

“你们就是听话办事的,但看你们的灵力修为,这些年被人养着当杀手,真是屈才了。”宋怀顾来到那个为首的面前,“我知道,我若是问你们‘上头的人是谁’,你们死也不会讲,所以我干脆不问了,你们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来杀裴辞冰。打的名义是裴辞冰暗地里勾连万妖城的叛徒狼妖、修真界的蠹虫散修,一起捉过我万妖城弱小妖灵,届时带着他的尸首去灵戒仙宫敲锣鸣冤,只怕灵戒仙宫也说不出什么。”

宋怀顾的声音慢条斯理,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但实际上,你们就是看到我和裴辞冰重归于好,你们上头的人全然没想到走向会是这样的,他觉得裴辞冰乃至整个天水台要成为我的靠山了,于是按捺不住,要杀人了。”

黑衣人咬紧牙关,只是恨恨地瞧着他。

“知道我和裴辞冰重归于好的人并不多。”宋怀顾这次转头看向了裴辞冰,语气里有笃定也有化不开的悲哀,“……于闻洲是一个。”

*

“你怎么了?怎么瞧你无精打采的?”十年前,放学的裴辞冰和于文洲走在路上,睡了一天的裴辞冰又被夫子拎起来念叨了半堂课,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从来在夫子那里没有受过惩戒的于文洲蔫蔫的,“先生讲你了?”

“先生说我的名字不好,今次在给我们写名字的时候,劝我改个字。”于文洲叹了口气,“我觉得挺好的啊,哪里不好了。”

“改字?改什么字?”裴辞冰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还给我们写名字了?”

“你是真的一点课都不听啊,他那么大声愣是吵不醒你?”于文洲震惊极了,“他说,‘名字有些太文绉绉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只停留在笔墨之上’。”

裴辞冰挠着头:“……什么意思?”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家家户户的饭菜飘香,于文洲当时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饿了,回家吃饭。”

“喂喂喂!话你说清楚啊!喂!!!!”

十年前的他们尚且小,彼此的名字只知道怎么叫,究竟是哪个字没有人去深究。而裴辞冰又是个对此道毫无兴趣的,夫子给写了什么东西,他都用来垫下巴睡觉了,等到睡醒,那些墨迹早就被他蹭了个花脸猫。

十年后,裴辞冰面色阴沉着,找到了当年压在石下的夫子的手迹,他面无表情地翻,最终翻到了于文洲的那章。

“文”字被画了个圈,然后旁边改了个“闻”。

夫子当年只是临时起意,想给于文洲换个名字。

却不料想,因果轮回,他为自己的命在十年前就铺陈了待人捕捉的影,在幽冥地府里日复一日地等着人来为他找到死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