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连环计(四)
◎“你从不叫于闻洲,对吗?”◎
夜深人静。
书房中依旧点着灯, 于闻洲将日前呈报的文书分门别类地做好批注,收拾起来,蜡泪滴落下来在他手背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疤,他烫得倒吸一口凉气, 顺手在桌边的软布上蹭了蹭。
烛火摇了摇, 有人推门进来。
他抬头, 露出个欣喜的表情:“大师兄!宋公子!你们回来啦,这是……这是怎么了?”
裴辞冰搀着宋怀顾,宋怀顾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惨白惨白的,没什么血色,吓得于闻洲连忙拖过来一把椅子,又是端茶又是扇风, 顿时忙成了一只小蜜蜂。
“可是出什么事了?”于闻洲半蹲在宋怀顾面前,用小扇子极轻但极快地扇着, 余光里瞟到裴辞冰的衣角, 好大一片血迹, “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中了埋伏?!”
宋怀顾摆摆手,一时间不大能说出来话,裴辞冰端过去茶杯给他小口抿,一边叹气道:“的确,中了埋伏, 估计是对方感觉到我们快要挖到重要线索了,出手重伤了我们两个。”
“你们两个?!怎么会——”
“我现在可不是全盛时期。”宋怀顾摆摆手, 示意自己不喝了, “否则怎么也不会吃了这个暗亏。”
于闻洲叹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多事之秋, 不过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大师兄、宋公子,你们这几天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
林故渊和于闻洲一前一后回来,其实于闻洲已经很久没怎么接触过林故渊了,乍一看他下巴瘦削得几乎要戳进锁骨,险些给他二师兄哭出来。
于闻洲对于他的命令从未有过违抗,就算再怎么不解,也当即拍拍屁股爬起来,忙不迭地往林故渊院里跑去。
“机缘巧合。”扶影摸了摸鼻尖,似乎不愿意多谈,“那就今晚凑个齐,我们来好好与这位小于公子谈谈吧。”
扶影单脚踩在树枝上,垂眸看着于闻洲在自己脚下迅速跑远。
“无妨。”林故渊在夏天依旧裹着厚厚的大氅,“带路吧。”
“不知,我现在还没发现过。”宋怀顾伸出食指戳在他的眉心,“你又是怎么知道你本体的作用的?”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你总会用的。”裴辞冰靠在墙上歪着脑袋瞧她,他眼神中有着化不开的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说起来,寒梅的作用是什么?”
“我还真的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裴辞冰“笃”地一声放下茶杯,“你帮我把林故渊叫来。”
自从她修竹身份暴露之后,宋怀顾再也不敢让她瞎溜达,一个不小心被捉走,就剩下温定兰的妖丹下落无踪。但万妖城四大家族后代之三聚集的情况也是史无前例的,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宋怀顾断不能让扶影出任何意外。
“等风波平一平,二师兄,你还是要找郁馆主好好诊诊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你自己了,我瞧着都害怕。”于闻洲喋喋不休地,话就没停过,“大师兄会好好照顾你的,你……”
宋怀顾当时问她:“你那是什么?”
于闻洲的事情即将浮出水面,且他背后和万妖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情于理扶影都不可能作壁上观,加上她本体不比幽兰与傲菊具有疗愈作用,修竹能力特殊,想是能派上大用。
“找我了。”林故渊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于闻洲,你挺厉害的。”
扶影神秘兮兮的:“不告诉你。”
他前脚刚走,宋怀顾那股虚弱的喘熄便停了下来,缓缓坐直了腰身,透过窗户盯了一眼外面茂密的树林。
“叫你去找就去找,怎么这么多废话。”裴辞冰抬手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来了一下,“快去。”
于是扶影兜兜转转几日,决定和快要枯萎的幽兰作伴去了。
林故渊蓦地打断他:“我听我哥说,你没找到我十年前的记忆?”
“啊?现在吗?”于闻洲眨眨眼,“现在已经是深夜,二师兄怕是早就休息了。”
“二师兄啊,你怎么了?”
于闻洲一愣:“……对、对啊。大师兄找你啦?”
于闻洲搓了搓胳膊:“二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走吧。”
快到书房,林故渊突然抬头,本藏在树上的扶影正在暗搓搓掏酒壶,被他这么一盯险些手滑,连壶带人一起栽下去。
于闻洲察觉到他的目光:“二师兄?”
林故渊像是发了会儿呆,收回来的时候唇角笑意更深了:“没事儿,看看月亮,好像要变天了。”
*
“大师兄,我带二师兄回来——”
于闻洲的话音尚未落地,便被一记雪亮的长刃截断在喉咙口,宋怀顾右手持凌寒枪,险些从于闻洲的脖子上捅个对穿,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完好无损。
“宋宋……宋公子?!你没事了吗?我是于闻洲啊,你怎么……”
“知道你是于闻洲,所以才这么对你的。”裴辞冰歪坐在木桌上,一条腿随意地晃悠着,像是漫不经心、毫无芥蒂,实则内心早就凝成了一股麻花,“出去。”
凌寒枪逼着于闻洲和林故渊频频后退,待退至庭院,扶影从树上蹦下来,顺手扔了空了的酒壶,动了动手腕。
“扶影姑娘……”
“今晚人多热闹,我可不想错过好戏。”扶影伸了个懒腰,随即双手一翻,两把长刀在她手里翻出了花,于闻洲和林故渊一人对准了一把,“看看今天是谁会血溅于此。”
“大师兄?!”于闻洲猝然回头,“为什么?我可是你发小,我们可是一处长大的,你怎么……”
“你什么时候是我发小了?”裴辞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的记忆恢复了?”
于闻洲一噎:“……我们一起入的天水台,难道不算吗?”
“哦——”裴辞冰拖了个长音,转眸看向林故渊,“你呢?又有什么想说的?”
“我无话可说,只有一句话,我现在没有任何一件事欺瞒你。”林故渊拢起袖子,字正腔圆叫道,“哥哥。”
“不是,我也、我也没有啊!大师兄!”于闻洲几乎要给他跪下,“我是你最信的人,你跟我说过的,整个天水台你连二师兄你都不信,但你信我。大师兄,我陪你去接宋公子的亲,也陪你去救宋公子,更陪你接门令,我什么都以你为首,我没理由害你啊。”
“说到门令,我有点好奇。”宋怀顾扬了扬下巴,“第一次见扶影那回,你们为什么会追到那个山下来?”
“是那邪祟忽然发疯跑了啊,我怎么知道他会往哪跑。”于闻洲真的快哭了,“这也能成为疑心我的证据吗?大师兄,我就算背叛你我也要有些理由,我背叛你我是奉的谁的令啊?”
裴辞冰什么都不说,只是把目光又挪回了林故渊身上。
林故渊嘴角毫无情绪地抿着:“……我没话说了,你不用看我。”
“好吧,那看起来似乎的确是林故渊嫌疑大一些。”裴辞冰摊了摊手,“闻洲这么声嘶力竭地反驳我,故渊你就这么平淡,是对我有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有信心?”
林故渊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宋怀顾暗地里挑了挑眉毛,凌寒枪在他掌心消散,他来到林故渊面前:“没办法,故渊,我们去了旧村,却什么都没发现,一丁点你存在过的证据都没有,但是有闻洲的,所以,不好意思了。”
林故渊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从大氅的袖子里抽了出来,任由宋怀顾给他套上缚灵绳。
裴辞冰静静地看着他们动作,目光挪回长舒一口气的于闻洲身上,于是拔步向他走过来。
于闻洲腿都软了,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没办法,我想激一激林故渊,只能找个人作陪。你们都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相比之下,我以为他能再说出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失败了。”裴辞冰拽起他,他是真的腿软,差点儿把裴辞冰一起拉下去,“不好意思,闻洲。”
“下次可别这么试了,我胆子小,大师兄你是知道的。”于闻洲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日里去了旧村,没有发现林故渊的身份证据,所以,我们都倾向于他来路不明,是别的门派埋伏进来的人。”
宋怀顾带着林故渊来到扶影面前,扶影手里的长刀一抬,就压上了林故渊的脖颈。
她歪了歪头,调皮一笑:“虚弱的小公子,还有没有什么话说?”
林故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不做声。
“你没话说,那我就动手了?”
“我觉得,有话说的不应该是我。”林故渊挺直了脖颈,他比扶影还高些,带着些不怒自威的贵气,“你说是吗?扶影姑娘、宋公子。”
于闻洲收回目光,面上犹有尚未褪去的震惊和疑惑。
“不说这个了,哄哄你,怎么样。”裴辞冰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肩膀,“猜猜我回去看见什么了,我发现我们两个真的是发小,从小长大的那种,是不是缘分?你小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中间那个字还不是听闻的闻,是文字的文,先生觉得你名字不好听给你改的,没想到你还真的用了啊。”
于闻洲心惊胆战地挤出了个笑容:“是啊是啊。”
然后他就发现裴辞冰的笑容凝在了唇角,随后一寸一寸地收敛了回去。
于闻洲没看明白这次变故:“……大师兄?”
“闻洲啊,我是真拿你当兄弟的。”裴辞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从没改过名字啊。”
“你一直都叫于文洲。”裴辞冰最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文字的文。先生要给你改,所以写了那副字帖,但只是他一厢情愿,你从未改过,从未。”
于闻洲的眸子猛地缩小:“我……我……”
“或者说……”裴辞冰贴近了他,“你从不叫于闻洲,对吗?”
扶影的刀刃擦着林故渊的脖颈猛地划过,林故渊却毫发无伤,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下一刻,宋怀顾和扶影都没了踪影。
只留了一句:“林故渊,你小子的确是很聪明。”